馥鸳楼三层雅间。

    花魁娘子娇容手握剃刀,轻掩着唇角娇声喊道:“快把他捉住!”

    屋中几位穿着十分清凉的姑娘,嬉笑着去拦那鼠窜的少年。

    “你跑什么呀!”

    “别跑呀!”

    “拦住他拦住他!”

    吴以晨抱着脑袋哀嚎:“你们不要追我呀!!!”

    娇容笑着规劝:“小公子你别跑了,咱们不过奉命给你收拾收拾,又不会真吃了你!”

    “我不要你们收拾!”吴以晨闪身躲开扑过来的姑娘,“我自己会收拾!!”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颈,熟悉的场面让吴以晨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然而那只手的主人并没有像之前把他捏晕,只是把他拎起来拖去了里间。

    姑娘们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地涌进去,锦衣公子走出来,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整整衣领,听着里面吴以晨绝望地喊着“别扒我裤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穿过袅袅香云,王若彬引着段迹尧和祁烁来到三楼雅间。

    推门就见那锦衣的公子,坐在正厅坐榻之上抚琴,段迹尧道:“所有客栈都没有你们的消息,能想到藏这里确实高明。”

    乐声停止,锦衣公子笑笑打趣道:“这有什么高明的,不过是段捕头洁身自好,平日里少来此处罢了。”

    段迹尧不再说话,那公子躬起右腿侧身斜倚着坐榻扶手懒懒道:“请二位前来,是为了告诉你们,想要命,就别再往下查了。”

    祁烁警惕蹙眉,段迹尧直接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公子反问:“我是什么人重要吗?”

    “我本也懒得管你到底是什么人,可现在你们插手进会州的事里,我就必须要知道。”段迹尧咄咄逼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锦衣公子闲闲道:“知道的越多,死得就越快段捕头难道不知道吗?我只是个不想你们去送死的人。”

    段迹尧愤然逼近他:“眼见西南战火重燃,百姓们安宁的日子过了不过十几年!你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要把事情查清楚!”

    “你的命可以不要。”那公子勾唇笑道,“祁烁的命呢?也不要了?”

    显然这话戳中了段迹尧的软肋,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暴起,却不料王若彬比他动作更快,长刀瞬间出鞘挺在身前,手臂微弯将刀刃架上段迹尧脖间,把人生生按坐在榻上动弹不得。忽然的变故惊到了祁烁,他欲出手帮忙,却被那公子扶住肩膀按回座位上。

    “冲动和固执永远都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害自己白白丢了性命。”那公子安抚般拍了拍祁烁的肩头,冲着怒气填胸的段迹尧道,“性子这般冲动,做事如此不稳重,你倒还不如个半大小子。”

    听他此言二人俱是一愣,只见内间屏风后娇容拉着个人转了出来,祁烁张了张口磕巴着喊道:“小……小晨!”

    少年着一身鹅黄织锦衣服,杂乱的头发被修剪到齐耳,搭上短圆的脸蛋杏核圆眼,原本就稚气未脱的人被衬的更年幼了一些,娇容还在他额头系了一个绑带,更是添了几分俏皮,此时的少年愈发个富家少爷,不谙世事,纯质天真。

    “祁大人!”吴以晨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们,开心的向祁烁跑过去,于是一屋子人眼睁睁看着他跑了两步,一脚踩到自己的衣摆,结结实实趴在了地板,摔出了惊雷般的轰隆声。

    王若彬“噗”地一声笑出来,娇容和一帮姑娘笑的东倒西歪,锦衣公子默默收回自己迟了一步的手,祁烁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把人拉起来,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么一搅合意外的轻松了不少。

    知道他们要谈事情,娇容带着一帮姑娘们自觉告辞离开,王若彬也走到了门外守着,祁烁则拉着吴以晨进了里间。

    祁烁笑眯眯地伸手拉了拉他额前的绑带:“好看!”

    吴以晨红着脸挠了挠头:“这是那人让他们弄的。”

    祁烁一直在笑,吴以晨正奇怪,就听他叹息着感慨:“真好,你,没事,真好。”

    看着祁烁眼中的温柔,吴以晨笑意更深:“是啊,我还活着!”

    祁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吴以晨拉下他的手,倏然严肃起来:“祁大人,我知道那天屠村的是谁了!”

    外间正厅。

    锦衣公子悠哉踱步至榻上坐下,拎起桌上温着的茶水倒了两杯,端起一杯向段迹尧递去:“茶?”

    看着白瓷茶碗上错金银的鱼儿,段迹尧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半晌后才摇了摇头:“不敢。”

    锦衣公子歪着脑袋,视线越过手中的茶碗,玩味调侃道:“段捕头这是做什么?饮个茶罢了何来敢不敢一说?”

    段迹尧冷面回道:“草民,不敢逾越。”

    那公子收回茶碗眉头一挑:“段捕头这话,我倒是愈发听不懂了。”

    “经过蟒山的接触,我原以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纳康族血案一事。”段迹尧娓娓说着,“所以纵然你身份成谜,我也还是愿意相信你,认定你是站在我们一边的,可事实证明我只猜中了一半,你也仅仅只是与我们站在一边罢了。”

    “初到蚺部村落调查的时候,王若彬四处寻找却错过了很多凶案的线索,我以为那是他的失误,如今看来才知道,你们从一开始要找的就是蚺部神庙,要查的也不是凶案而是蚺部的神谕。”

    那公子微笑倚着坐塌扶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段迹尧顿了顿:“会州虽地处西南远离京城,可也不是全然不知朝中的事,京中神谕一事前些日子才传到会州你们就出现在这里。”

    “京官不可私下结交地方官员,我亦不认识几个京官,所以我也不过是猜测你是朝中官员。”段迹尧道,“直到方才王若彬出刀制服我,手臂微曲,挺身出刀,这并不是用长刀的姿势,而使用陌刀的姿态。陌刀用于骑兵作战,是大宸戍北军的军刀,而驻守西北的流家军善用此刀。先前在纳康族,你能轻易让纳康土司改变主意,逼他给我们放宽时限,想来除了军权外,是没有更好的威胁了。”

    “可会州隶属信国公蒋昭华的西南军管辖地,蒋国公不会放任其他将领出现在西南不管,除非那人能让蒋国公完全信任,能与蒋国公熟识又在戍北军中任职,更被朝廷赋予重任调查神谕,这身份倒也好猜了。”

    锦衣公子斜倚在身后的椅背之上看着他,段迹尧长舒口气,矮下身子单膝着地,双手抱拳朗声拜礼道:“草民段迹尧,见过流王爷。”

    房间里面,祁烁眉头紧锁一脸惊悚,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瘦瘦弱弱,怯怯生生的少年,有那么大的胆子,那么缜密的心思,那么聪明的头脑。

    “其实开始我一直不能确定尹宏伯是不是那个凶手,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想不起那人的声音。”吴以晨说,“可当我去试探他,他知道我的身份后神情变了一下,我告诉他当时我就藏在山洞中,他果然按捺不住晚上就对我下手了。”

    祁烁看着他后怕地说道:“可他,打算,放火啊!如,如果没人,救你,你真的,很,很难逃出来。”

    吴以晨抓抓鼻尖:“如果要一个人必死,放一把火并不是最保险的,最保险的就是先把人杀了,再一把火销毁所有的线索。”

    祁烁猝然皱眉便听他肯定地说道:“所以不管怎样一定会有人出现,只要他出现我就有机会把人拿住!”看着吴以晨纯稚脸上的狡黠笑容,祁烁心中万分复杂。

    外间厅中,看着段迹尧俯首乖顺的模样,锦衣公子懒洋洋道:“起来坐吧。”

    段迹尧依言起身却不敢坐下,那公子无奈摇头:“别拘着了,待会里面儿的人出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段迹尧谢恩落座,锦衣公子与他说:“你既知道会州之事牵扯朝廷,就离这风暴中心远些,本王既然来了,自然不会放任这帮牛鬼蛇神搅弄风雨。”

    听他承认身份段迹尧暗暗松了口气,好似一团迷雾之中忽然有了光明,连日里压在心头的阴郁也消散了不少。

    “此次探查我在暗处。”锦衣公子倾了倾身子,“若是行踪暴露,便唯你是问。”见段迹尧眉头微蹙,那公子勾唇一笑,手中折扇在他肩头点了点:“而今情况特殊,本王不得不谨慎。”

    离开馥鸳楼已是月上中天,城中河道边还有零星几人在放河灯,二人这才惊觉,今日竟是七月半了。一路沉默着送祁烁到家门前,祁烁把走神的人拉住,担忧地问道:“你怎,怎么了?从从那出来,就,不对劲。”

    段迹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愈发让祁烁心中焦急,终于一番犹豫后,段迹尧伸手将人拉在手中,往一处酒肆走去。

    酒肆雅间。

    祁烁呆愣地看着段迹尧,结巴的毛病更严重了:“流流,流王爷??是,是那个,我知,知道的,流王爷?”

    段迹尧灌下一杯酒苦笑着接话:“是,就是陛下的胞弟,承袭了安国公流家一等国公,又被封了亲王的那位。全天下……不,这是从古至今仅有的一位了!”

    祁烁沉默了一下:“可,可是,流王爷,不是,掌,管戍北的流家军,怎,怎么会,会到西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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