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坤宁宫出来,南宫彻和沈菁菁各自沉默,眉间神态,是个人就能瞧出面合心不和来,行走间,可谓是半点新婚燕尔的模样都没有。

    章公公在后面看着直摇头。

    低声念叨了一句,“这还真是,月老搭错红线,结成一对儿怨偶。”

    然,这对“怨偶”甫一上马车,立即变了脸。

    南宫彻环住她就往车壁上靠,额贴着额,二话不说便吻住了她,青春年少,真受不住这个,沈菁菁被他勾的身子发软,衣襟大开,整个人就像是发了热,红扑扑的。

    幸好理智犹存。

    沈菁菁抬手去推他的腹,微喘着气,用很小的声音道:“别……”

    肌肤相触,对于前一夜饥肠辘辘的男人来说,就像是久病遇良医,沙漠见绿洲。

    南宫彻箍着她不放手,继续汲取着她的理智,哑声道:“还拒我?”

    沈菁菁略有一丝心虚地别开眼。

    新婚良宵,本就幽径难行,她不但不配合,还紧紧夹钳着他,泪眼蒙蒙地嘶疼,他不好受,但也只能退,呼吸渐沉时,她又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他。

    她说:“三郎,明日还得进宫请安,别折腾我。”

    语气温柔如水,但他心如明镜,她就是故意刁难他。

    本想迎难而上,可那双细白的手臂,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肩膀,晃了晃,弯弯的杏眸波光潋滟,如同海上生明月,驰魂又夺魄。

    于是,她做了新娘,他却没做成新郎。

    思及此,他将两根手指,放在她手心里,勾了两下。

    沈菁菁的脸,一寸寸烧了起来。

    这火势瞬间蔓延至他幽深的眸中,血气方刚,难耐心火燎原,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人抬放在腿上。

    沈菁菁被迫与他四目相对——弱冠之年的南宫彻,眉宇间褪去了岁月带来的沉敛,反而多了几分少时才有的意气风流。

    他一动,沈菁菁人都傻了,她攥拳锤他的肩膀,低声嗔他:“你疯了?这是街上。”

    他抓过她的手,让她碰,垂眸,低声:“你就当我疯了。”

    车轮辚辚,刚好盖住了,锦缎的撕剥声。

    从皇宫到晋王府,大概是半个时辰的路程。

    长街喧闹,铜锣声、叫卖声不止,相比之下,马车里的节奏则显得格外压抑、入深而重,男人的下颔蹭着她发丝仰首,鼻息越来越重,沈菁菁的手心里都是汗,抿唇,指甲都要陷入他的肩。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哑的喟叹荡入她的耳畔,她跟着蜷起脚尖。

    南宫彻看着她红透的脖颈,唇角不由噙起一抹嗤笑。

    这就是典型的嘴硬骨头酥。

    与此同时,侍卫拉紧缰绳,回头大声道:“王爷,王妃,到了。”

    沈菁菁:“”

    两人好半晌才从马车里出来。

    南宫彻颔首抖了抖衣袍,沈菁菁咬唇抚了抚珠钗。

    夫妻二人外衣规整,神情冷漠,半点笑意也无,仿佛不是要回府,而是要去衙门和离。

    驾车的侍卫不由回想方才马车里细微的动静,吓得根本不敢说话。

    难、难不成是王爷跟王妃动手了?

    两人一前一后,行过垂花门,走进长恩堂,内室门一阖,南宫彻便从后面环住了人。

    沈菁菁用手肘推他,“让开。”

    南宫彻颔首低笑,哄她,“不会有人知道。”

    这幅混账样子,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也随之在沈菁菁眼前晃,一世白活,她的脸又红了。

    男人心情大好,藏都藏不住,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沈菁菁惊呼,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攥住他的衣襟,“又作甚!”

    长恩堂大白天就叫了水。

    微风浮动,幔帐微扬。

    沈菁菁枕在他手臂上闭目歇息,南宫彻慢慢摩挲着她乌黑的秀发。

    昨夜,他就想问她一句,今生嫁他,欢喜么?

    但一转念,心里便有了答案。

    前世光景在眼前闪过。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骊山别苑。

    院子里铺满了金黄色的落叶,她靠坐在椅子上,逗弄着手中的乌龟,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

    她挽的发髻格外简单,只有一根玉簪,能清楚地看见额角的白发。

    那一年她还不到四十岁,远没到白发的年纪。

    他知道,这是她偷偷用几味草药染的。染在了和他差不多的位置。

    南宫彻在她身后站了许久,想象着,她真正老去的模样。

    世人常道,恐美人之迟暮,可他家这个,他猜,就算有朝一日,满头白发,落齿弓背,也一定还是个美人。

    幸而今生,能亲眼一见。

    南宫彻忽然低下头,啄吻她的肩膀,轻声道:“东直门的渝风斋是做川菜的,我们晚些去吃?”

    沈菁菁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他,故意道:“怎么,摄政王王殿下如今都不用出门应酬了?”

    前世今时,摄政王殿下红尘沾衣,可是从不着家。

    闻言,男人眼底浸满了笑意,只问她,“真不去?”

    “累。”沈菁菁在他臂弯里翻了个身,“走不动。”

    南宫彻道:“那我背你去?”

    听了这话,沈菁菁忍不住在他怀里轻笑出声。

    啧,真看出年轻了。

    南宫彻起身唤人,扶莺进来伺候更衣。

    沈菁菁着一身薄纱素衣,乌发如绸,整个人犹如一株绽放的白玉兰,清丽脱俗,皎洁如玉。

    她行至妆奁前,低头翻找平日里不常用的胭脂水粉。

    如今满京皆知,摄政王夫妇不睦,他们若想一同出府,少不了乔装打扮。

    女子梳妆,如冷水沏茶,根本急不得。

    南宫彻仍坐在她身后等,和早上不同的是,男人眼底再无幽怨。

    扶莺忍不住心道:这摄政王殿下,性子怎么如此阴晴不定?早上姑娘化妆,他还沉着脸,跟欠了他债一样,怎么这会儿,又成了温柔体贴的好郎君了?

    扶莺正腹诽着,南宫彻起身走过去,单手支着梳妆台,空着的那只,则扳过她的脸,笑道:“我来给你画。”

    沈菁菁把手中的眉笔递给她。

    男人俯下身,寥寥几笔,就将人改了容貌。

    见此,扶莺表情渐渐失控。

    这描眉化妆的闺中手艺,得练多少年?

    殿下,别不是在外面藏了人吧

    扶莺“一语成谶”。

    没过多久,京城便传出了流言,摄政王殿下在外养了一位美人,不仅常带她去渝风斋吃饭,还护的十分紧。

    这一世南宫彻的风流名声远胜从前,毕竟男人酒后逢场狎个妓,与外面实实在在养个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楚后起初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参手,可随着时间流逝,皇帝的身子越发差了,她坐不住了。

    永昌三十八年,春节前夕。

    楚后把南宫彻唤到宫里,深呼一口气,正容亢色道:“与沈家的婚事,是你亲自求来的,你非要让阿菁如此难堪吗?”

    “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勾了你的神!”

    南宫彻默了半晌,才道:“她虽出身低微,但儿子真心喜欢。”

    一听低微,楚后当即变了脸色,“是良家,还是妓?”

    瞧瞧,到了这会儿,良家和妓的意义又不同了。

    若是平民百姓的女儿,哪怕身份低些,以后事成,也可送进宫,做个贵人,但若是妓子,那就是史官笔下的污点,便是真心喜欢,也留不得。

    南宫彻整衣敛容:“儿子定会处理好此事,不会落人口舌。”

    “简直荒唐!”楚后拍案而起,戟指怒目:“你竟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此冷待自己的正妻?”

    南宫彻起身作礼,“儿子知错,愿承责罚。”

    楚后眯眼看了看他。

    她这个养子,虽然后院荒唐了些,但行事一向沉稳。

    近几年,燕王和成王在朝上斗愈发厉害,南宫彻明面上无心争储,只在吏部谋了个差事,但却在暗中提拔了日后的几位寒门名臣,又借着楚家的手,做了几件有益于家国的大事,使得楚国公格外欣赏他。

    楚后想起了长兄对他的评价,胸怀大志,腹有良谋,韬光养晦,大有可为。

    娘娘,楚家赌对了人。

    到底不是亲生母子,楚后也不想因此伤了与他的情分,须臾,语重心长道:“我知你不喜阿菁,但她到底是你正妻,身后还有镇国公府在,无故不可废,三郎,给她一个孩子。”

    “陛下身子大不如前,你也该有嫡子了。”

    南宫彻蹙眉,“勉强”应下。

    沈菁菁做摄政王妃这两年,和前世一样,依旧没有孩子。

    不同的是,这辈子可没人怪沈菁菁的肚子不能生,因为是个人就知道,摄政王不喜她,家都不回,哪来的孩子?所以楚后在这一世,根本没提过纳侧妃之事。

    沈菁菁每次入宫,都是一袭淡雅的素裙,就像是在深闺中饱受摧残的小白花。

    痴、怨、寂寞、委屈,全都写在了那双隐隐发红的眼睛里。

    楚后望之,只能轻声安抚。

    世间万物,冥冥中自有定数,有些运道能改,有些却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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