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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張霖的骨子裏,還是很現實的。請()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說!

    李長樂有些無語,峨眉輕凝,她踟躕道:“我們雕漆之儒,講究的是有教無類,歷代的真公,都以向窮苦子弟傳授經史爲己任……”

    聞言,張霖的面,露出了失望之色。

    這擺明了是有些數落自己啊。

    意思是,你們的門徒,十之八九,都是一羣泥腿子,難怪雕漆氏混得這麼慘,最後被虢奪公位的時候,原因沒有人肯爲他們說話呢。

    張霖汗顏啊。

    李長樂凝視張霖,她畢竟是久經世故之人,自然清楚張霖是在遺憾什麼。

    她道:“我們的門徒,和其他公府不同,多是似張公子這般的貧寒人士,可是這些人,雖是貧賤,絕大多數卻都是忠義之人。”

    張霖不由道:“那麼敢問小姐,你是如何得知宮消息的?”

    “宦官!”李長樂沉默一會,便是眸子一閃。

    張霖吁了口氣:“那麼還想請教長樂,在這洛陽,你們有多少人?”

    “百餘人。”

    百餘人竟能打探出這麼多的消息,也算不易了。

    張霖嘆了口氣,才又道:“長樂小姐以爲單憑這些,可以成事嗎?”

    “什麼?”

    張霖道:“雕漆氏即便殺死了李王,也根本無從復興。”

    “這……是爲何……我們……”

    張霖看着她不認同的樣子,很有耐心地道:“雕漆氏以不出仕爲準則,收攬的,又都是貧寒子弟,可這天下熙熙皆爲利來,每一個人,誰肯甘心貧困呢?讀了書,若是不出仕,那麼對於絕大多數人,讀了又有什麼用呢?最終的結果是雕漆氏的門徒,越來越少,又因爲身份卑微,永遠居於底層,單憑這些人,可以振興你的家業嗎?”

    張霖搖頭,才又道:“這樣是違反人性的,一個違反人性的學派,怎麼可以生存呢?”

    李長樂面現怒色:“你……”

    張霖卻是淡淡一笑,道:“而我自然是不想做什麼隱士,也不是安貧樂道之人,現在所謀的,是私利,若是將來能夠謀得高位,亦有兼濟天下的志向。你我之間,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爲謀,我也沒興趣和你聯合,因爲你們註定消亡,我不願和你們有什麼關係,現在……請回吧。”

    很有耐性地解釋了一番後,張霖便很乾脆地道了逐客令。

    張霖可不傻啊。

    這個在宮安插了人手的組織,是註定會消亡的,現在不過是在垂死掙扎罷了,若是自己跟他們合作,他們一旦消亡,極可能會給自己帶來災禍。

    想想看,一羣人,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傳授窮人知識,等這些窮人好不容易能夠識斷字,卻又告誡他們不可出仕,那人家學這個又有什麼用?

    若是在這朝沒有門徒,單憑一羣下九流,固然這些人懷着什麼忠義之心,然後呢?

    你看其他學派的門徒,哪一個不是在各國的朝濟濟一堂,相互提攜,無數人趨之若鶩,以至門徒千千萬萬,鼎盛無,學派的俊傑,隔三差五的嶄露頭角,於是隨之是更多的人拜入門下,形成了良性的循環。

    貧困的人,讀書本是千難萬難的事,這一點,張霖深以爲然,可讓他們只是單純爲讀書而讀書,只爲了去享受讀書的樂趣,這……不是瘋了嗎?

    李長樂怒視着張霖,她多半也想不到張霖竟是翻臉無情。

    張霖迎着李長樂的滿帶怒火的目光,吁了口氣道;“小姐勿怪,我也只是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

    李長樂冷聲道:“那什麼事是有意義的事?”

    張霖本不想繼續多說,可見李長樂追問,心裏一軟,道:“你見過狼嗎?”

    “嗯?”

    張霖道:“狼行千里,晝伏夜出,爲的是什麼?爲的是喫肉。鹿也是一樣,鹿冒着風險四處行走,是爲了喫草,這世間的萬物,無論是飛禽還是走獸,它們所做的事,都有它的意義,肉和草,便是獸·欲,這是與生俱來的。飛禽走獸如此,人也是如此,人生在世,需要衣食住行,需要喫喝,人有他的欲·望,這個欲·望,也是出自於本能,可是你們的學說,卻想要消滅這個欲·望,這固然是高尚,可實則,卻不過是自娛自樂而已,我便是不敢苟同。”

    “你們現在做的事,便如驅趕狼去曠野奔跑,卻不允許他們食肉這般,沒有任何的分別。當你們違反了人性,那麼憑什麼振興呢?”

    “天下任何學說,凡是發揚光大的,都有它的道理,所謂順天應命,什麼是天命?天命便如東流的河水,可是你們呢,卻想做這流砥柱,想要逆水行舟,這固然是一件極偉大的事,可最終你們除了得到高尚和清名,還剩下什麼呢?”

    李長樂雖是滿腔怒火,卻還是凝神聽着,她知道,張霖不是普通的讀書人,他的學識,早已經過了聖公府和天人閣的認可,她豈可輕視,此時她聽着,竟不由自主的也有一些感觸。

    想她父親這麼多年來殫精竭慮,努力經營,可事實,復仇的力量非但沒有壯大,反而日漸微弱。

    或許……張霖是對的。

    她的心似有所軟化,憂心忡忡地道:“既如此,如何才能成功?”

    成功學?

    張霖心裏笑了,隨即道:“改變,變則生,不變則死。”

    李長樂又道:“若是變了,那麼雕漆之儒,還是雕漆之儒嗎?”

    張霖冷笑道:“孔聖人的儒學,他們的弟子衍生出了八大儒派,這……豈不正是在變通嗎?聖人讓吾等成仁取義,雖千萬人吾往矣,可後來如何,後來卻有人喊出君子不立危牆,更有人喊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倚衡。你看,聖人倡導要成仁取義的門徒,卻認爲遇到了危險,若是不逃離,便不算君子。更認爲,一個尊貴的人即便坐臥都不要靠近堂屋屋檐處,怕被屋瓦掉下來砸着。這是變,因爲人性都有規避風險的本能,並不是每一個讀書人,都可以做到成仁取義,難道因爲做不到如此高尚,千夫所指嗎?不,一個好的學說,不會指責他們,因爲不高尚的人是絕大多數,當然是選擇原諒纔是,既然原諒,要給予他們理由,於是乎,千年之前的儒,和千年之後的儒,便全然不同了。”

    “人性?”李長樂沉默了,她覺得張霖所言,是有一些道理。

    張霖最後,卻意味深長地看了李長樂一眼,道:“如你一樣,你和你的父親,除了報仇,還想回到曲阜,恢復你們雕漆一族的公位。這公位,豈不是是你們的人性?你們教導別人不可入仕,可爲何你的父親還有你,卻心心念唸的想着這公位呢?”

    李長樂想要辯解:“因爲這是先祖……”

    張霖卻是厲聲喝道:“不要打着先祖的幌子,這便是你們心的yu,何必要強辯。一個讀書人,正因爲心裏有欲·望,纔會安分守己的讀書;誠如你們一樣,正因爲還念着那公位,纔會不辭勞苦的謀劃,乃至於你們父女,終其一生,都在爲之奔波。”

    張霖道:“想要壯大你們雕漆氏,唯一的辦法,是給人希望,這是領導之術,一個領導者,說的再漂亮,再如何高尚,或許他可以感染十個一百個人,使他們爲一個目的而奔波一生,可對絕大多數人,必須給予人希望,這個希望,可以是未來改善他們的家庭,也可以是在未來使他得到一個想要的地位,用利益去驅使人,說教要有用得多。好了,學生言盡於此,小姐,請回吧。”

    這番言論,本該爲李長樂所不容,可她聽了,竟發現這許多年來,雖是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卻如張霖所說的那樣,他們的力量日漸削弱,可自己卻一直尋不出緣由。今日張霖的一番說教,令她突然有一種頓悟之感。

    只是,她下不定決心,終是嘆了口氣道:“道不同、不相爲謀,公子心裏竟是這樣想,奴只好告退了。”

    說罷,她站起來,朝張霖行了一禮,泱泱至庭院。

    張霖送她出去,李長樂正待要轎,卻突然一旋身,卻見張霖還站在庭院前目送,她不禁道:“公子,我依舊想問一句,若是現在求變,可還來得及嗎?”

    張霖心裏想,已經來不及了,當初你們還擁有公位的時候,若是能變通,何至於落到丟了公位的地步?

    見張霖一臉踟躕,李長樂眼簾一垂,目光暗淡下去,失笑道:“我真是可笑,竟如此的不自知,既如此,往後奴再不敢來叨擾了,免得將來,奴身死敗亡之時,牽累了公子。”說罷,便再不猶豫的了轎子。

    只見轎伕擡起轎子,徐徐而去,張霖久久目送着,面卻沒有太多的表情。

    其實……張霖幾乎看到李長樂還有她背後雕漆氏門徒們的結局,他們的人手,會越來越少,他們會日漸的凋零,他們遲早會不容於當權者,最終,這羣被視作是‘餘孽’的人,會如秋葉一般,被風橫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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