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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回來也揍你。 .

    張霖心裏想着。

    雖是王養信在這裏吃了大虧,可是王家人是不敢去告的,這一點,張霖的心裏完全可以確認。

    因爲連告兩位翰林,一個學子,實在風險太大,並非是靠王家的家世可以按下來的,何況那休書的白紙黑字還在呢,被揍的地方又在師兄的宅裏,家醜不可外揚,王養信科舉在即,不敢再來的。

    像這種世家,緊要關頭是不敢亂來的,若是惹出事,那他前程堪憂,而王養信不最看重這個嗎?

    張霖吁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百感交集的劉先生,再看師兄。

    只是……師兄竟是一臉要昏厥過去的樣子,想來是方纔怒火攻心了,師姐見他臉色慘然,一張白淨的小臉露出了驚色,忙道:“鄧大人,鄧大人……”

    她輕輕一喊,鄧健已經手腳發軟的樣子,於是一旁的劉師母茁壯的臂膀一把將他蜷住,這水桶腰敦實地成了鄧健堅實的依靠。

    劉師母急忙道:“快,攙進房裏去休息,叫大夫,叫大夫。”

    張霖來不及吐槽師兄的弱了,忙不迭的去臨街叫了個大夫來,等大夫進了屋裏,卻見劉先生還在天井邊,喟然長嘆。

    張霖便前去:“先生如今已被賜爲侍讀學士,前途不可限量,可喜可賀。”

    劉夢遠卻是苦苦一笑:“是啊,可喜可賀,這是多少人所渴望的!當初的時候,不,不是當初,是很早很早前的時候,老夫頗有一些名,那時候不太瞧得起這嚮往着功名利祿之人,那王養信的父親和老夫當年,其實是大被同眠過的至交,困頓時,便是隻有一個蒸餅,也都會將蒸餅一分爲二,那時候……我們是何等的灑脫,即便日子過得並不好,卻視功名如糞土,我們都曾立誓,要追尋聖人的足跡,桃李滿天下。”

    說到這裏,劉夢遠的目光看向空間更遙遠得地方,像是在想着那些已經遠久了的過往,眼角卻是清淚涓涓,神色黯然。

    逝去的日子一去不復返,那樣美好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想到如今,真是人心已改,面目全非了。

    劉夢遠的嘴角微微蠕動了一下,接着又是一聲嘆息。

    “此人,本是老夫相交了數十年的朋友,等各自有了妻室之後,便各奔前程了,可即便如此,書信依舊是往來不斷的,此後老夫忝爲學宮官長,而他呢,亦是官越做越大,從前他在書信裏,說他在府裏、縣裏做了什麼利民之事,總是興致勃勃地修書與老夫討論。”

    “因此,我們也順理成章的親加親,成了親家,吾的女兒嫁給了他的兒子,我也很放心。當初的他,真是個硬骨頭啊,爲了百姓,和官爭吵,還差一點因此而獲罪;此後他成了御史,他爲揚州的災民,據理力爭,又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可……”

    劉夢遠的連忙浮出幾分迷茫之色,一雙眼眸裏滿是不解,很是困惑地繼續道。

    “可後來,他的官做得更大了,卻是越來越教老夫看不透,琢磨不透了,再之後,也知道爲什麼我們明明都在京師,書信越來越少,反而不如當年,相隔千里時那般親近了。”

    他說着,一雙眼眸帶着幽幽之色凝望着張霖,面容隱隱抽動着,透着慍意,道:“你以爲老夫真是怕事,不敢登王家的門嗎?”他頓了頓,面容微微收斂了幾分,格外堅定地說道:“不。”

    話音一落,劉夢遠整個人猶如抽空了,雙眸微垂着,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噙着淚道:“錯了,大錯特錯,老夫不登門,是因爲老夫無法去面對至今這個人,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遭遇了什麼,又或者是受了何等的誘惑,方纔成爲這樣的人啊。他怎麼變得我不再認識了?我至今都難以相信,曾經的摯友,竟是陌生人還陌生了。”

    “今日……”劉夢遠深吸一口氣,才又道:“今日打了這王養信,算是和他王甫恩斷義絕了。”

    張霖倒是很能體諒劉夢遠的感受,他朝劉夢遠深深一揖道:“先生,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時間在變,天下在變,人也在變,先生何必感懷呢?”

    這個世沒什麼是永恆不變的,你永遠也不會明白下一刻,誰將成了你的仇人。

    張霖曾喫過太多的虧和太多的苦了,早深諳世間的人心,對這種事,其實早見怪不怪了。

    可是……很多時候,我們的確不能左右別人是變好還是變壞,但是我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站在什麼立場!

    因此張霖安慰劉夢遠道:“只要我們自己不變,保持本心,對得起對方,先生沒錯,是王甫恩先辜負先生的心意。”

    劉夢遠笑了笑道:“從前老夫的志趣,是學官,而如今,老夫倒是很期待這個侍學學士了,這些年,經歷了太多太多,這樣也好,在學宮裏懵然無知,連家人都保護不了,那在這世俗走一遭吧。”

    “可是……”他看了張霖一眼,接着道:“很快是春闈了,張霖,你若是金榜題名,需記住,爲人,萬萬不可失之自己的本心。”

    張霖一臉認真地頜首道:“學生受教。”

    轉眼之間,春闈已至。

    第一場考,乃是試,即是最重要的時,而到了次日,則是武試的兵略。

    至於其他各科,亦是時間犬牙交錯,而最後一場,則是壓軸的騎射。

    騎射之所以成爲壓軸,是因爲無論試還是武試,終究是沒有什麼觀賞性的,唯獨這騎射,反而最牽動人心,王公貴族們,難得娛樂,便將這當做一次消遣。

    這一天,張霖大清早起來了,雖是寒風刺骨的冬季已過,但是春分裏依舊帶和寒氣。

    張霖得身體其實不錯,倒沒有穿得太多,腳步輕盈地提着考藍帶着考號到了學宮。

    等搜檢之後,便順着人流,先去了明倫堂。

    明倫堂裏,主考與諸位考官早已位。

    能成爲考官,也是不易的事,首先需要其人的資歷沒有任何的污點,因而,這等人被視爲清流。

    只有一人可以例外,那便是作爲鎮場的主考官。

    今歲,乃是內閣首輔大學士姚治親自主持試,這頗有朝廷崇的隱喻。

    而武試,卻只是兵部尚書來主持罷了,單看這個,便可看出武之間的差異了。

    張霖到明倫堂拜見大宗師,見諸官都在,這時有人唱喏:“昌院舉人陳凱之。”

    堂頓時安靜了下來,許多人都不約而同地朝陳凱之看來。

    張霖抱手,深深一揖,朝向姚治行禮道:“學生見過大宗師。”

    這只是一個程序罷了,所謂尊師貴道,歷來都是如此。

    姚治鬚髮皆白,身子有些佝僂,跪坐在首案之後,也不禁打量了張霖一眼,便淡笑着對左右道:“我大陳才子來了,諸公,且來看看。”

    張霖略顯尷尬,心說,這是捧殺啊。什麼大陳才子,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去,還不知如何呢?

    姚治說着,便似笑非笑地看着張霖。

    似他這樣的人,對於才子之流,是歷來嗤之以鼻的。

    倒不是說他不在乎,而是他爲官多年,深諳官場,更知道絕大多數所謂才子做官之後眼高手低,目無人,最後的結果卻是,除了將他們養在御史臺或是翰林院,也沒什麼用。

    偏偏這些人還自視甚高,讓他們真正去辦事,他們不屑爲之,若將他們束之高閣,他們又不免要抱怨。

    姚治對於這樣的人,歷來是敬而遠之的。

    方纔這句話,不過是句調侃罷了。

    理論,此時張霖該喜滋滋說一句大人謬讚。

    誰料張霖心裏卻警惕了,他轉念一想,接着不徐不慢地道:“學生素來久仰大宗師之名,心裏甚是傾慕。”

    他接着又含笑道:“可是學生聽說,姚公當年科舉屢試不第,可見並非是靠名而馳名天下,姚公名不彰,卻得以位列三公……”

    說到這裏,許多人的臉色變了。

    臥槽,你一個考生,居然公然揭姚公的傷疤?你這……是作死啊。

    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這樣的糗事,你也敢提出來?

    姚治臉色也有些陰沉,雖是他現在已身在高位,這都是些陳年舊事了,可說出去,終究不太好聽,一時他竟是深深的眯着眼,越發認真地審視陳凱之。

    張霖自然感受到姚治的目光,此刻他沒有像其他人一般的慌張,而是不急不慢地徐徐道:“姚公非才子,而今卻位列宰輔,可這數十年來,學生不曾聽說過有才子能經世濟民的,學生既有心參與科舉,求取功名,爲聖君分憂,下爲黎民解難,才子之名,與其說是褒獎,不如說是學生的負擔。”

    說着,他竟是陡然繃着一張俊臉,一臉肅然地道:“若是姚公當真愛護學生,這才子二字,懇請休再提了,學生愧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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