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霖凝眉,顯得很認真,他在鋪好的紙塗鴉了很久,似乎是在思慮着什麼,有時皺眉,有時搖頭。三寸人間 .yanqingshu.
勇士營啊。
可是現在的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了,那麼,試試看吧。
今日和其他時候不同,下值的時候,以往那梁侍讀都會親切的喚張霖下值,而今日,梁侍讀卻是徑直走了。
令深知人性的張霖,也不禁在心裏感嘆,官場炎涼,真如這變換不定的天氣啊。
回到了翰林院,似乎因爲消息已經傳開,幾乎每一個人都用古怪的表情看着他,張霖耳目靈聰,所以這背後的竊竊私語全都落進了他的耳裏。
“這張霖,起先以爲得到了大學士的關照,可現在看來,卻只是空穴來風,若是當真有人關照,怎麼會讓他去教化勇士營。”
“這分明是有人讓他來做墊背吧。”
“將來勇士營出了什麼差池,他必定難辭其咎。”
“倒是可惜了,分明是狀元出身……”
“勇士營那些人冥頑不化,不將他吃了不錯了,竟還想着教化他們。”
張霖對於這些流言蜚語,一概不理,其實他也知道,這個的難度實在是太高了。
可有什麼辦法呢,自己終究只是一個小翰林而已,只能奉命行事。
這一路回家,身旁的鄧健都是長吁短嘆的,反而是張霖寬慰他:“放心,事情並沒有這樣壞,那勇士營總還是人,又非禽獸……”
鄧健大叫道:“他們便是禽獸。”
話說到這個份,張霖啞口無詞了。
好吧,看來這風評實在太糟了。
張霖也只是一笑,便不再做聲。
現在他身負教化之職,次日一早,張霖沒有如常的跟鄧健一起趕去值,喫過了早點,他便翻身馬,騎着他的白麒麟出了家門。
這還是張霖第一次騎馬街,不得不說,騎着這樣的駿馬行走於街市,倒是當真拉風無,不過張霖要去的地方,不太拉風了,乃是駐在林苑的勇士營。
林苑方圓數百里,囊括了苑林、別宮、學宮、還有如棋盤錯落的禁衛軍營,張霖已問明瞭大致的位置,騎馬繞道到了學宮南側,一個營地方纔映入眼簾。
這營地倒還算乾淨,附近也沒有斥候巡營,陳凱之一路打馬到了轅門,呃……有些尷尬,連個守衛都不曾有!
等進入了營,方纔勉強看到幾個敞着衣衫納涼的漢子,這幾人在陰涼處說着閒話,張霖進來後,他們只擡了一下子眼,便愛理不理了。
張霖只好下馬,拉着馬繩前道:“敢問這兒可是勇士營?”
“瞎了你眼咧!這裏不是勇士營,還有哪裏是勇士營?”
這幾人依舊懶洋洋地靠着牆坐着,口裏帶着濃重的鄉音。
張霖哂然一笑,很沒素質和道德的樣子,他道:“吾乃羽林衛崇校尉,奉旨……”
“奉個鳥旨,要宣讀旨意,去那兒,我等都是小卒,奉旨做什麼?”
其他人都呵呵的笑起來。
這表情,很欠揍。
張霖早有了心理準備,不過心裏還是想起了師兄的評價:“禽獸啊。”
轉過頭,便朝那人所指的方向而去,那裏是一個官所,張霖將馬系在了馬樁,踱步進去,便見一個吏軟噠噠地趴在案哈欠連連。
張霖只好咳嗽一聲。
這吏醒了,可只看了張霖一眼,便又想俯身睡下。
張霖連忙道:“這裏的武官何在?”
“耍錢去了。”吏沒好氣地道。
見這吏沒精打采的樣子,張霖便尋了一把椅子坐下,才道:“拿營裏的花名冊給我看看。”
吏像是猛地清醒了一般,已經意識到來人有些不太簡單,於是擡眸,下打量着張霖,道:“你是何人?”
張霖道:“我乃羽林衛崇校尉,奉旨節制勇士營。”
吏便古怪地看着張霖,又或者說,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張霖,良久才道:“大人有錢嗎?”
“什麼?”張霖更怪地看着吏。
這吏便憐憫地道:“大人來此,這分明是被人報復了啊,大人,你得罪了兵部還是羽林衛的那個大人?其實大人也不必怕,這等事,也是常有的,學生倒是認得一些人,可以動用一些關係,將大人調任到其他地方去,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大人若是有幾千兩銀子,這事兒不難!”
臥草,你還來安利我了?
張霖目瞪口呆,隨即拉長了臉:“本官再說一遍,本官是來節制勇士營的。”
張霖挑眉道:“這裏只有你?”
楊光道:“其他的幾位大人,都較忙。”
張霖便道:“你去請他們來。”
楊光卻是忙搖頭:“不,不可。”
張霖瞪着他:“爲何?”
楊光臉顯露着懼色,道:“會捱揍的。”
“……”
張霖已想到了什麼,不禁道:“軍營可以聚賭嗎?身爲武官,竟可以擅離職守?”
“這……”
不過張霖的憤怒也到此爲止,因爲他知道,訓斥一個小吏沒有意義,便道:“花名冊可有嗎?”
“有的,不過……”
“不過什麼?”張霖道。
楊光伸手道:“去取有些不便,大人賞幾個錢,小人可以勤快一些。”
張霖感覺這個世界瘋了:“你不怕軍法?”
楊光搖搖頭:“因爲小人也是青州人。”
張霖皺眉道:“什麼意思?”
楊光笑吟吟地道:“大人用軍法懲治了小人一個,整個勇士營今日要譁變了。”
圈圈你個叉叉。
張霖心裏惱火,他終於知道勇士營的問題關鍵所在了,你尼瑪的,一窩人都是一夥的,從武官到小卒再到吏,這一個個,都異常的團結。
這在官場,叫做鄉黨,大家依靠着同鄉的關係,抱團在一起,對於任何外鄉人都極端的排斥,自成一個體系,一個人有了麻煩,幾百千人互保,見誰撕誰。
而人的鄉黨,倒還罷了,偏偏這武人之間的鄉黨抱團起來,更厲害了,何況這勇士營,本是特殊的存在。
張霖今日若是打了楊光,等於和數百千個勇士營官兵成爲了死敵,說不準今天他們要譁變,然後不出意外的話,朝廷對於這些又鬧事的勇士營官兵,只好採取息事寧人,法不責衆的態度,總不能這數百千人一起處置了,而張霖作爲崇校尉,辦事不利,自然會受到狠狠的申飭,甚至直接背了黑鍋,罷官滾蛋。
或許正是因爲如此,所以被他們趕走的欽差或者是官一茬又一茬,以至於連楊光這樣的一個小吏,都如此的囂張跋扈。
張霖笑了笑道:“你好歹也是讀書人,何至於如此不顧斯體面。”
“我沒讀書啊。”楊光很認真地道。
張霖詫異地道:“你沒有讀書,何以做書吏?”
楊光很理直氣壯地道:“因爲書吏清閒,俸祿也多一些,我爹出了很大的力,使了不少錢……”
大字不識的書吏……
張霖感覺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好容易的才忍下了翻白眼的衝動,他終於知道,這裏……絕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地方,或者說,這裏是一個完全沒有軍紀也不能用常理來猜度的地方。
張霖搖搖頭,心裏卻是認了,好吧,被你打敗了。
到了這個份,他還能說什麼,只好從錢袋裏掏出了幾個銅錢,邊道:“這是賞你的,想來你大字不識,讓你去翻故紙堆,也是不易,去吧。”
楊光接了錢,頓時喜笑顏開起來,喜滋滋地道:“謝大人賞。”接着一溜煙的走了。
過不多時,他去而復返,手裏捏着一個油膩膩的名冊。
張霖接過,這名冊受潮嚴重,不過好在字跡還能辨認得清楚,勇士營現有的七百三十二人,都在此。
張霖擡眸道:“這七百三十二人,可多健在吧。”
楊光想了想才道:“這個,我也不知,只知道大致常在的,只有三百多人,其餘的,有的年紀大了,回去抱孫子了,還有的,你也曉得,其實早因病死了。”
“死了?”
“這不是有空額嗎?若是報備去,沒俸祿了。”
好吧,這是空額……
張霖便擰着眉頭道::“這麼說,實際,只有三百多人?”
“理應如此吧,我又不會數數。”楊光振振有詞地道。
張霖哭笑不得,三百多人,居然也曾成了一個營,要知道,羽林諸衛,大營有八千人,便是小營,實額也在三千左右,你妹的,這羣孫子佔着茅坑領着俸祿,他居然回去抱孫子?
張霖竟發現,自己居然沒有生氣,或許是因爲,在來之前,他已經想過最糟糕的情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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