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了不是銀子的事兒了”陸郎中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看龐毅,可是又覺得他挺可憐,當下又放緩了語氣,“像他這樣的情況我看得多了,寧古塔從來都不缺腰纏萬貫的外鄉主兒,可是更加不殘了手腳的京師貴人,從前有比他症狀還輕的,也是受了刑的,我也見過,還親手給醫治過,用的都是最好的藥養着,可卻也只撐了十年,後來就徹底癱在牀上了,更別說是他這樣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不過說起來,你們既是能拿得出一萬兩雪花銀,又何必不和上頭通融通融,換個地方呆着又何苦留在寧古塔、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腿廢了”
這下子,龐毅不說話了,他怔怔地看着面前那高高腫起的膝蓋,又擡起頭看着同樣一言不發的鐘明巍,他嘴脣哆嗦了幾下,然後小聲道:“爺”
“當真是沒的治了嗎”沉默半天的鐘明巍,緩緩開了口,看向那陸郎中,竭力地壓抑心頭的恐懼,“我不求痊癒,只要能站起來就成,瘸一點兒我不在意的,能走路就行。”
“這位先生,你怎麼就聽不明白呢”陸郎中蹙眉道,一邊又跟他解釋道,“你這樣的腿能躺着就別坐着,能坐着就別站着,更別走動,但凡一動,這膝蓋裏頭就又會生膿液,到時候只能傷身子,現在你眼瞧着這膝蓋只是腫了一些,其實這裏頭怕不知傷得多厲害呢,哪裏的皮肉經得起長年累月地被膿水泡着你要是想”
“龐毅,”鍾明巍驀地截斷了之陸郎中的話,沉聲對龐毅道,“送先生下山。”
“爺”龐毅急了,忙得捉着鍾明巍的手,小聲道,“陸郎中可是這城裏醫術最好的郎中,要是”
“告辭”陸郎中只氣得白鬍子都抖,當下顧不得龐毅挽留直接提着藥箱,就拂袖而去了。
“陸郎中陸郎中”龐毅忙得從地上爬了起來,着急忙慌地追了出去。
老郎中的脾氣大,怎麼說都不會來,龐毅沒辦法,到底還是把人給送下山去了。
臥房內。
一直僵坐在炕上的鐘明巍,驀地朝後一仰倒在了炕上,窗紙透過進來的光亮,實在太刺眼了,他一把扯過被子,矇住了頭。
半晌,被子裏傳來了男人嘶啞的哭聲,兩隻死死攥拳的手,一下一下狠狠地捶着炕,末了,哭聲漸歇,他漸漸平靜了下來,伸手把焐在被子裏的棉褲給扒拉了過來,他側着臉把那條黑棉褲給攏在了懷裏,一邊把臉給埋了進去,沒過一會兒,那條被焐幹了棉褲,就又溼了。
鍾明巍從來都沒有這麼絕望過,不管是在真賢皇后的靈位前年復一年地跪着,還是被自己的父親給打進了宗人府,他都沒有這樣絕望過。
曾幾何時,也是在這炕上,也是在這個棉被裏,他和他家的小姑娘那樣的甜蜜快活過。
“丫頭,別別脫了”
“我熱啊就興你脫,就不興人家脫。”
“丫頭,再等等等我身子好了,我再碰你”
昔日的甜言蜜語還在耳邊縈繞,鍾明巍只覺得字字句句都錐心至極,他死死咬着棉褲的一角,想忍住自己的沒出息的眼淚,可是眼淚卻愈發像是決了堤的洪水。
他是沒出息的,真的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