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也很憂桑，想着宋清的黑臉幾乎與夜色混爲一體，恭敬地回道：
“宋大人特別着急，獨自一人前來，甚至喬裝打扮了一番，顯然不願任何人知道他來平王府。至於具體什麼重要的事情，他卻絕口不提，只是希望與主子您單獨談談。”
“帶他進來。”宗政墨淡淡道。
不到片刻，朱雀便領着宋清到了書房。
宋清穿着一身黑袍，順手摘下頭上的氈帽，一雙睿智深沉的利眸閃爍着正直凜然地光芒，漆黑無比的臉上甚是嚴肅和凝重。
他剛踏進書房，一眼望見九皇叔正以一種無比親暱的姿勢，膩在鄭媛身後，九皇叔絲毫不避諱，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宋清老臉一紅，旋即恢復如常，對着桌案後的兩人跪拜道：
“微臣見過九皇叔”
“微臣見過平王妃”
“免禮。”宗政墨懶懶地擡頭瞥了一眼宋清，手上動作未停，繼續教鄭媛練大字。
宋清起身，恭敬地立在旁邊，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九皇叔和平王妃的感情竟然如此之好
“宋大人，你重返京都後，不是在陪太子調查鬼門宗製造的滅門血案麼哪有閒功夫到本王的府上溜達，你也不怕再次丟了烏紗帽。”
宗政墨眼皮懶得再擡一下，薄脣微掀，淡淡的譏誚道。
宋清驀地一僵，黑漆漆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對於宗政墨的冷嘲熱諷充耳未聞，定定地看着宗政墨，正色道：
“九皇叔，言重了微臣一直謹記九皇叔當年對臣的舉薦之恩，不曾有片刻相忘。宋清一介貧寒窮書生，空有滿腹才學，卻屢次不能考上科舉。若沒有九皇叔，臣也無法順利進入朝廷。”
“更何況，這次從江州回京都，臣不幸遭人暗殺，也幸得九皇叔派人相救，才得以生還。九皇叔對微臣的恩情，只要不是有違朝綱，不違背律法，臣自當報答。“
“嗯。”宗政墨淡淡地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啊哈哈，不違背朝綱不違背律法
鄭媛半眯着眸子若有所思地看向宋清，嘴角微微一勾。
宋清鐵面無私，審案嚴謹，抽絲剝繭查案的能力，在這京都無人能比。他因爲九皇叔被貶謫到江州寧縣當縣令，隨後又因爲京都血案以及鬼門宗的事調遣回京都。
短短不過兩月，他先是被流放，令人唏噓不已的是，同樣在這兩月期間，他竟然破天荒的升職了。
他當了整整十年的京兆尹，這一次天時地利人和，終於升任刑部尚書一職，官階上升了不只是一點點，躋身於朝廷重臣行列，大大的進步啊。
不論他是入仕做官，還是流放，甚至再升遷，這些都直接間接與九皇叔有關。
可以說，九皇叔纔是宋清命中的貴人
但這宋清一向是個不畏權貴，嫉惡如仇的人，恨不得將天下所有的壞人繩之以法。
以他這樣的性子，出任京兆尹過後，他都沒想過報答九皇叔的恩情，爲何這次卻主動提出報恩呢
景帝雖然不喜宋清太過硬直的性格，卻不得不承認宋清查案的天賦，以及他從不結黨營私，與鄭子庵一樣對於黨爭之事保持中立的品性。他才放心委以重用，協助太子在滅門血案上有所建樹，贏得口碑，贏得民心。
九皇叔雖立下軍令狀，但景帝並不相信九皇叔，纔會一邊讓太子去做，一邊又利用九皇叔這把好刀替他剿滅鬼門宗勢力。
如今的朝堂，大臣們都知道九皇叔和景帝已經勢同水火，離徹底撕破臉的日子不遠了。
這種特殊的時刻，明哲保身的人都不希望和九皇叔沾染上什麼關係，而導致景帝無端的猜忌。
宋清雖然正直凜然，敢於面對任何邪惡的勢力，不在意朝中的風向，但經過上一次被流放的事，喫一塹長一智，加上他本身由九皇叔舉薦入仕的緣故，最好不要在景帝眼皮子底下行差走錯。
烏紗帽都掉了，哪能實現他的抱負呢
而此刻的宋清，神色間頗爲猶疑，尤其當看到九皇叔一副淡淡的提不及興趣的表情，心下更加糾結，不知道他此番來平王府是對還是不對呢
“走神了”
鄭媛呆愣怔忡之間，宗政墨擰了擰眉，忽然伸出長指板過鄭媛的頭，似笑非笑道，“一個老男人而已，有什麼可看的，你居然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瞧瞧，這說的是人話麼
人家宋黑炭難得上一回門，估計是第一次主動到平王府吧，他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死妖孽居然將人晾在一邊，也不知道在膈應什麼。
清澈圓溜的小眼睛眨啊眨啊，眼角微微上揚，彷彿一根羽毛，緩緩地劃過宗政墨的心尖，癢癢的。
“黑得與衆不同”宗政墨嘲諷地扯了扯嘴角，面色黑沉。
二人肆無忌憚地討論着宋清的膚色，宋清忍不住抽了抽眼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他真的有那麼黑麼
不過，除了照鏡子以外，他自己又不需要看見自己的黑臉。
甚是無奈地看着明顯不想搭理他的九皇叔，宋清嘴脣蠕動了一下，不明就裏，他明明都說了要報恩吶，九皇叔爲何一副想趕他走的樣子
而宗政墨鳳眼微眯，捏了捏鄭媛如花似玉的臉蛋，對於宋清視而不見，眼眸餘光卻瞥了瞥神情肅穆的宋清。
不是說有重要的事麼開頭卻說了那麼多的廢話。
浪費他的時間，還打擾到了他爲人師的暢快心情。
鄭媛惱怒地打掉宗政墨不安分的手，轉眸瞥了瞥宋清，笑眯眯地問道：“宋伯父，你深夜拜訪，可是查到什麼重要的事情，讓你很是爲難”
宋清詫異地看了一眼鄭媛，上回公審沈超一案時，就覺得這個小丫頭不簡單，不知不覺間長成了一個玲瓏剔透的聰明女子，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掃了一眼神色晦暗不明的九皇叔，順着鄭媛給的臺階下了。
“實不相瞞，微臣確實查到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或許與鬼門宗幕後的人相關，卻不知是否可能幫到九皇叔”
九皇叔前不久立下剿滅鬼門宗的軍令狀，卻一直未曾查到幕後之人，他有心希望自己查到的東西可以幫助一下九皇叔，他不願意九皇叔被景帝收回封號。
“你查到了什麼”宗政墨自個兒不着急，倒是鄭媛率先急切地問道。
“太子昨夜大肆抓捕了一小批鬼門宗的人，微臣覺得，其中有兩個年紀較大的人面孔尤其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他們。今日再審訊的時候，臣突然想起來了。”
宋清頓了頓，繼續道：“若臣沒記錯的話，他們應該是上任鎮國將軍府的家臣。臣早年初到京都，爲了生計，曾做過一年半載鎮國將軍府的僕人。”
“你說的是，先帝在世時的趙雲大將軍”
宗政墨目光深邃，豁然放開鄭媛的手，鳳眼散發着冷光，直視宋清睿智的眼睛。
“沒錯。”宋清神色異常凝重，點頭道。
鄭媛皺了皺眉，她最近閱讀過宗政王朝全部的歷史，知道現任鎮國將軍是百里長青，也就是百里風月的親爹。
而他上一任鎮國大將軍是一位叫趙雲的男人，響噹噹的錚錚鐵骨，排兵佈陣，兵法謀略樣樣在行，南征北戰，建立無數功勳，但卻落得一個無比悽慘的下場。
飛鳥盡，良弓藏。
“是那個被先帝下令滿門抄斬的趙將軍嗎”鄭媛凝眉問道。
宋清點了點頭。
“史料記載，趙雲一生征戰，幾乎沒有敗績，鎮守邊疆數年，育有三子一女，最後卻因爲人生僅有的污點，屠村之事，被先帝誅殺，滅滿門，殃及全部家臣，趙家軍全部覆滅。”鄭媛想了想，娓娓道來。
“這是史官對他的寥寥數語的記載，但是他的一生波瀾壯闊，以及整個趙氏一族的殊榮，也不是這簡短的三三兩兩便能概括的。”宗政墨嘴角一勾，鳳眼幽暗。
“趙家已經成爲歷史，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趙氏一族在先帝垂暮之年的時候，已經達到全盛時期。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但幾乎很少有人知道趙雲將軍的小女兒曾被冊封爲太子妃，也就是景帝時任太子時的正妃。”
宋清語氣幽幽，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中，“我當初在趙將軍府裏謀差事，聽說這個女子絲毫不比她的三位哥哥差，文韜武略皆會，才識膽氣不屬於男兒，性格更是如男子一般肆意張揚。”
“她成爲太子妃的第二日，鎮國將軍府因爲屠村一事被人告發，遭受滅門。時隔一月，先帝去世。太子妃被流放邊疆，在路上被官兵蹂躪至死。等她的死訊傳到京都的時候，景帝剛剛繼承皇位，而後強勢鎮壓了鎮國將軍府所有相關的事，不許人喊冤，不許人翻案，更不許人議論。漸漸地，這段往事淡出人們的視野，被深埋在地底下。”
“趙雲的小女兒曾當過太子妃本王怎麼對於這件事並沒多少印象”宗政墨眉頭狠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