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靜靜地吹。
一陣淡雅的清香飄了進來,是鳳鳴軒外的木槿花香,清清淺淺的,卻能流淌進入心中。
錦繡的芙蓉帳內,昏黃淡雅的燈光照着宗政墨的絕世容顏,白皙的肌膚散發着琉璃般的光澤,嘴脣失去了原有的紅潤飽滿,不斷地開合,夢囈般地說着什麼。
“母妃,好冷好冷,棲梧宮中好冷”
坐在牀邊的鄭媛,單手支撐着下巴,也不知何時睡了過去。聽到這一聲夢語,鄭媛猛然驚醒,詫異地張開眸子瞧着宗政墨,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雀躍:
“臭妖孽,剛剛是你在說話嗎”
她好像聽到他說棲梧宮好冷
棲梧宮是皇宮裏的一處冷宮,更是以前宗政墨母妃居住的宮殿。
此時,屋子裏只剩下宗政墨和鄭媛兩人,錢管家和青黛早就被鄭媛打發走了。
回過神來的鄭媛,趕忙又添了一牀錦被。
她瞪大澄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宗政墨妖嬈魅惑的臉,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他細微的表情。
而昏迷中的宗政墨,似乎被帶進了一個巨大的黑洞中,裏面什麼都沒有,只是黑漆漆的一片
這裏沒有一絲光亮,黑得嚇人,無邊的深淵像是要將人的靈魂也抽離。
忽然一束刺眼的光亮襲來,那是他美麗妖嬈的母妃在燈下,細細地撫摸着他的臉頰,嘴裏哼着古老動聽的曲子,正在哄他如睡。
那樣的回味無窮,那樣的溫馨那是小時候經常出現的場景,他已經有多久沒在睡夢中見到母妃了
只是在記憶的末端,那幕溫馨的畫面突然消失得沒了蹤影,他來不及挽留,便已經消失了。
消失在最美的記憶中
替代的是母妃口吐鮮血的景象,絕美如妖的女人靜靜地躺在他小小的懷中,鮮血染紅了她的緋色紗衣。
她的生命走到了最後,他再也聽不見她溫柔地喚他阿墨,再也聽不到母妃天籟般動聽的歌聲,催他入眠。
冷冰冰的宮殿只餘下他一個人,孤獨、寂寞、害怕、伴隨着他很長一段時間。
“母妃不要離開阿墨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而父皇的離世,更是將他陷入了危機四伏的境地。失去了父皇的庇護,傅太后視他爲眼中釘肉中刺,各種陷害下毒,如影隨形。
若不是皇兄護着他,他才得以浴血重生,不至於慘死宮中。因此,不管後來皇兄爲了皇位,變得如何的肆意忌憚,他卻始終沒想過謀權篡位。
漸漸地,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血腥的殺戮,血流成河,白骨森森,淒厲的慘叫,恍若無邊無盡的煉獄。
那是馬革裹屍的鐵血沙場,嗜血的殘陽,無邊的血色,讓人殺紅了眼。
“殺殺殺都該死都該死”
深不見底的黑暗,冷酷無情的殺戮,殘忍地將他淹沒
這些都是他心底最深處的夢魘
而比黑暗更黑暗的是人的夢魘
宗政墨兩隻手全都是石礫劃破的傷,鄭媛只能用力地握緊他的手腕,看着他臉上痛苦的神情,她的心如針扎般疼痛。
她的心都快碎了
“宗政墨,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一直都會陪着你的你知道嗎”
鄭媛難受地凝視着宗政墨邪俊的臉龐,眼眶微溼,拼命地仰着頭,硬是讓即將溢出眼眶的淚水倒了回去。
笑容,紅脣一動,“我給你唱首歌吧不過,你不許嫌棄我唱的難聽。”
然後,抿了抿脣,脣瓣微微一動。
啦啦
她紅脣輕啓,小臉上依舊掛着淺淺的笑意,一雙迷離的清眸凝視着宗政墨。
清冷的聲音帶着低低的沙啞,卻出奇的悅耳動聽,彷彿唱進人的心靈中。
風揚起時繁華落盡,誰執筆爲你繪丹青
月下獨影淚溼青衣,流水不付一世深情
隻身回望太匆匆
此生多少情與仇
只願與你長相守
鄭媛輕聲地唱着,臉上的笑意也沒了,帶着淡淡的悲哀情緒。
真是太好聽了,卻也帶着一絲難過與悲哀。
就連佇立在院子裏的杜流觴、青龍、玄武、白虎以及青竹、朱雀、朱十一等人,都聽得怔住了。
不是戲曲中那種高調的黃梅戲曲,更不是名門閨秀唱的那種似羞還怯的歌曲。
簡直好聽到了心坎裏
他們竟然不知道王妃還會唱出這麼好聽的歌曲
當他們傷的傷,殘的殘,奮力從葉振逸的狙殺中回到王府,還能聽到天籟般的曲子,每個人心中都感慨良多。
天若有情天亦老,愛到最後要分離
你輪迴的印記,落在我的眉宇
直到有一天不能呼吸
天若無情亦有情,萬丈紅塵我等你
用我的牽掛,染盡你的白髮
咫尺天涯我終未遠離
王府牆腳下,跟隨着杜流觴而來的葉振逸,劍眉深深的蹙起,眸光中帶着深沉的戾氣,站在那裏,如同雕塑一般,默默地聽着王府內傳出的清冽歌聲。
“少主,暗夜堂和九皇叔的暗衛死傷慘重,我們要不要趁着平王府元氣大傷,一網打盡。”錢石頭恭敬地站在葉振逸背後,詢問道。
“不必了只要九皇叔死了,其他的人都是猢猻”葉振逸冷冷地丟下一句,頭也不回地離去,但眸子裏的帶着一抹沉重的傷痛。
葉振逸削減九皇叔勢力的弓弩手,實際上是太子借用景帝的名義調遣的軍隊之人。
長壽宮廢墟上那麼聲勢浩大的絞殺,都沒將九皇叔的人馬趕盡殺絕,就算現在進去了,也只是多損失一些兵力而已。
何況,人若是一次殺光了,還有什麼意義呢
葉振逸脣邊泛起一抹冷笑,九皇叔,你最好是一次性死絕了
不過,一刀致命的情況下,我看你還如何能活
錢石頭嘆了一口氣,又轉頭看了一眼王府的方向,擡腿跟了上去。
裏面的歌聲依舊在繼續
無邊絲雨細如愁,朝來寒雨幾回眸
你在哪一方停留
天若無情亦有情,萬丈紅塵我等你
喑啞清淺的嗓音,動人的旋律,淡淡哀傷的歌,扣人心絃。
隨着一曲唱罷,宗政墨雖然依舊閉着眼,臉上的痛苦表情卻漸漸消散了,也不再夢囈。
長長的睫毛垂落,在蒼白的俊臉上投下一層碎碎的身影。
“哼,看你這樣子,你也一定覺得我唱的還行了。雖然我琴棋書畫不上道,但是唱歌還是過得去的哦。”鄭媛看見宗政墨不似剛纔那般陷入夢魘般難受,心情稍微好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