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火車、汽車一路折騰,一直到下午三點多,汽車纔到站。蕭凱華拎着一袋行李,穿着一套65式走出了車站。其實公司有專門的制服配發,而他也有好幾套比較新的衣服,但他就是喜歡穿這種看上去很土氣的65式軍服,因爲這套軍服上有着太多太多的回憶,難以割捨。

    蕭劍揚快步迎了上去。他穿着87式軍用迷彩服,一雙高腰陸戰靴,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裏,便有一股鋒銳至極的氣息勃然欲發。兩套軍服,兩代軍人,既是父子相見,又像是共和國軍人之間的交接。

    蕭凱華打量着兒子,只見眉宇之間英氣逼人,滿意的點點頭,說:“四年了,長高了,變壯實了,也成熟了。”

    蕭劍揚見父親額頭上的皺紋又多了幾道,頭髮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白,鼻子微微發酸,說:“爸,你比以前瘦了”

    蕭凱華笑笑,說:“是嗎我怎麼覺得比以前胖了呢”鬆開行李箱的拉桿,粗糙的大手伸手蕭劍揚面前:“兒子,歡迎回家。”

    蕭劍揚用力握住他的手,然後給了他一個有力的擁抱。

    在擁抱他的時候,蕭劍揚發現,他已經比父親高出小半個頭了。

    陳靜閃了出來,淺笑嫣然:“蕭伯伯你好”

    蕭凱華看着這個清麗脫俗的女孩子,有點反應不過來:“你是哪位”

    陳靜說:“看樣子蕭伯伯是不記得我了,不知道您還記得陳虎不”

    蕭凱華說:“我當然記得,他是我的老戰友,我們一起在西雙版納那邊守邊防,並且在越南並肩作戰,同生共死你跟老陳是什麼關係”

    陳靜說:“他是我爸爸。”

    蕭凱華恍然大悟:“你你是小靜呀”

    陳靜很高興:“對呀,你記起來了”

    蕭凱華說:“記起來了,記起來了”打量着陳靜,不勝感慨:“沒想到呀,這一晃就是十多年,十一年前你還是個小不點,現在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對了,你不是和老陳還有你媽媽回上海了嗎,怎麼會在這裏,而且跟小劍認識”

    陳靜說:“放寒假了,我和同學一起到這邊來旅遊,在火車上遇上了小劍,我們就認識了。蕭伯伯,聽說你在上海工作是吧爲什麼不來找我們呢我爸可想你了”

    蕭劍揚搶過行李箱拉着往前走,蕭凱華則苦笑一聲,說:“人海茫茫的,怎麼找啊。對了,老陳怎麼樣了”

    陳靜說:“他啊,和我媽回到上海之後就做起了生意,經過十年打拼,也算是賺了點錢了。”

    蕭凱華說:“他頭腦那麼靈活,又能喫苦,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現在恐怕已經成千萬富翁了。”

    陳靜說:“千萬肯定沒有,幾百萬卻不止了。”

    蕭劍揚莫名的感到壓力山大

    跟那個年代所有返回城裏的知青家庭一樣,陳靜一家剛回到上海的時候日子也不好過,他們已經跟時代脫節了,必須付出十倍的努力才能重新跟上時代的腳步。所以剛開始那幾年,一家三口擠在個比白鴿籠大不了多少的房間裏,一張書桌輪流用,陳靜必須拿出衝鋒陷陣的勁頭把功課做完,爲她爸爸媽媽騰出地方來這兩位也要複習參加高考呢。最慘的時候一場冰雹下來把窗戶玻璃全給砸了也沒錢換,糊上點紙湊合着,等了夏天,一場大風過來將那點本來就爛得不成樣子的紙全給扯了,接着一場大雨瓢潑而來,筷子粗的雨絲穿過洞開的窗落在牀前,一家三口坐在牀上,興致勃勃的欣賞着這壯觀的雨景,順便商量一下等雨停了之後怎麼把臥室裏那浸到腳踝的雨水給清出去那段日子真的很艱難,啥都缺,唯獨不缺決心和理想。經過十年打拼,她一家總算是熬過來了,陳虎成了上海有名的企業家,她的媽媽寧夏成了大學教授,而她本人則成了復旦大學的高材生,有着金子般的前程,總之這一家子簡直要羨慕死人了。

    蕭凱華不無感嘆:“喫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你們一家吃了那麼多苦,總算是熬出來了。”

    陳靜說:“是啊,現在想想,那些事情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對了,許姨呢”

    就像是被人往臉頰紮了一針似的,蕭凱華面部肌肉微微一抽搐,隨即恢復了正常,淡然說:“十一年前我們就離婚了。”

    陳靜很喫驚:“怎麼會這樣”

    蕭凱華不說話,蕭劍揚甕聲甕氣的說:“你別問了。”

    陳靜見父子倆都很不高興的樣子,自知失言,不敢再問了。

    蕭凱華原本打算立刻回家的,但是看到陳靜,又改變了主意,決定先在旅館逗留一晚明天陳靜和蘇紅就要回上海了,總得送送她們吧於是他也在旅館裏訂了一個房間,到了晚上,陳靜請客

    ,大家到飯店裏喫個痛快。這位大小姐出手闊綽,點的都是最出名的菜,根本就不在乎價錢,讓蕭劍揚直吐舌頭,這麼一桌,已經頂了他好幾個月的津貼了吧乖乖,真是乖乖

    蘇紅好奇的瞅着蕭凱華,這個好奇寶寶的好奇心實在太旺盛了,明知道這樣很不禮貌,她還是忍不住問:“蕭伯伯,你的左臂怎麼啦”

    陳靜用力踩了她一腳,示意她別問,蕭凱華卻渾不在意,微笑:“在越南打仗的時候被子彈咬掉了。”

    蘇紅瞪大眼睛:“子彈還會咬人”

    蕭凱華說:“當然會,那玩意兒螺旋着以每秒鐘幾百米的速度飛來,打在手臂上,整條手臂就斷了,只剩下一點皮肉和筋連着,吊在那裏晃來晃去”

    蘇紅臉都白了:“我的媽呀,太可怕了”

    曹小強說:“都叫你沒事別瞎打聽了,偏不信喫飯喫飯”

    蘇紅咕噥:“我哪裏知道會這麼嚇人的嘛”端起啤酒對蕭凱華說:“蕭伯伯,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佩服你我敬你一杯”

    陳靜也舉杯:“我也敬伯伯一杯”

    曹小強不甘落後:“我也敬”

    蕭凱華笑:“你們別這樣子,弄得我好像是什麼了不起的角色似的。來,孩子們,喝吧”也舉起杯,跟這幫可愛的孩子們一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喝完了,他微微皺着眉頭說:“這玩意真沒勁,跟飲料差不多。”

    蘇紅笑着問:“蕭伯伯你喜歡喝白酒呀”

    蕭凱華說:“以前一直是喝白酒,出征前喝上一大碗,被酒力一逼,渾身的熱血都沸騰起來,完全忘記了害怕,一聲令下大家一起往前衝,然後仗就打贏了,過癮”

    蘇紅沖服務員叫:“來一瓶白酒”

    曹小強叫:“你還能喝白酒”

    蘇紅謙虛的說:“偶爾喝兩口啦。難得今天這麼高興,我要陪蕭伯伯喝個痛快”

    服務員送來了一瓶烈酒。

    然後大家就見識了這個丫頭所謂的“偶爾喝兩口”簡直當白開水喝,一喝就是兩大杯,屁事都沒有,只是臉紅得像個熟透了的蘋果似的。

    陳靜有些擔心的叫:“蘇紅,你別喝這麼多白酒,傷身體的”

    蘇紅滿不在乎:“十三歲的時候我就能喝半斤了,這纔到哪呀蕭伯伯,別管她,我們繼續喝”又給滿上了。

    蕭凱華不無嘉許的說:“丫頭,你不去當兵可惜了。”

    蘇紅哈哈直笑:“我爸也是這樣說我的,他說我除了臉蛋和身材就沒有哪裏像個女孩子,沒去當兵太可惜了”

    這個死丫頭一連喝了三杯,還在大呼痛快,要服務員再來兩瓶,結果不等酒送到就向後一仰,不省人事了。要不是曹小強及時扶住她,她的後腦勺非跟地板來個最親密的接觸不可。不過蘇紅也算開了個好頭,大家開懷暢飲,盞到杯乾,別提多痛快了。

    最後,連陳靜都喝得大醉了,蕭劍揚和曹小強還算清醒,硬撐着把這兩位大小姐扶回了旅館。然後曹小強就回自己的房間呼呼大睡了,蕭劍揚還不能睡,洗了把臉,來到蕭凱華的房間,打算跟老爸說說話。幾年不見了,父子之間當然有很多話要說,然而真坐到一塊了,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要不怎麼說是兩父子呢連性格都像極了。

    最後,蕭凱華先開口了:“在部隊還好嗎”

    蕭劍揚說:“挺好的,喫得好,住得也好,什麼都不缺。”

    蕭凱華說:“那就好。在哪支部隊服役”

    蕭劍揚說:“第14集團軍,前身是第14軍。”

    蕭凱華說:“第14軍那可是一支大名鼎鼎的王牌部隊啊,打越南的時候我們第11軍就是與第14軍並肩作戰的,他們打得又兇又猾,着實讓越軍吃盡了苦頭。對了,你已經當了四年兵了,有退伍的打算嗎”

    蕭劍揚訥訥的說:“我們所在的部隊比較特殊,不能這麼早就退役的。”

    蕭凱華指向隔壁房間:“你喜歡陳靜”

    蕭劍揚臉又紅了,但毫不猶豫的點了一下頭。

    蕭凱華默然,半晌才說:“孩子,先跟她做朋友吧,等退役了再跟她戀愛。我雖然不知道你所在的部隊到底是什麼性質,但是也能猜出絕不是什麼野戰軍偵察連。身爲軍人,如果沒有退役的打算並且隨時準備上戰場,就不要對身邊的異性投入太多感情,否則很有可能兩個人都痛苦一輩子”

    蕭劍揚長時間的沉默着,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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