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光終歸會像那霾一樣散去,況且這即將入冬的光很涼,寒氣仍像幽幽怨靈那般越聚越多,越多越就涼。
陰暗銜接四季交替,對那閃爍着漫天星眼的造物主來說都只是規則驅使,就像生死那樣簡單從容。
誰真的可以完全交付他人以真心?誰被自己的經歷所牽絆?誰又拼盡全力想要逃出那些規則?
人的慾望和人的孤獨一樣,都被造物主書寫進原罪那一章。
時間還早,x將樣本送到自己朋友手裏後回到工作室離開門還有半個小時。
收拾完昨日落下的吧檯,x補好妝面再給自己泡上了一本茉莉花茶,大門口徐然是第一個出現在她視線的人。
“早上好,徐然。”
“早上好,x醫生。”
徐然今日是穿着工裝來的乾淨整潔不假分毫骯髒,事實上她日日如此。
看得出她以自己的這身行裝背後的力量自豪,也以這身行裝背後的重量而堅強。
“喫過早飯了麼?”
徐然將手包輕輕往吧檯桌面一放,不停在腦海裏尋思該說點什麼,或者說她正考慮如何在這個明媚的早上說出一些像這天氣一樣的話,好讓x眼裏的她像這天氣一樣。
“我喫過了,你呢?”
“我也喫過了。”
“……”
一陣沉默,徐然看着x冰冷的笑和透亮深邃的眼在心中黯然宣告失敗,她不禁責怪自己愚昧,她知道x在她思考的間隙通過她的眼便早已進窺探過她的大腦。
“那……我……就先進去了x醫生。”
徐然雖這樣說着,身子仍在吧檯外磨蹭,她覺得今日的吧檯比起一樣的一塵不染更勝萬籌,它不僅乾淨還很光亮。
“徐然,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x突然神色凝重嚴肅,看的徐然的心爲之一緊。
“嗯,你說吧。”
“崇笙得了肺炎,需要休養一段時間。我就按着她原話說吧,她說你是工作室裏最閒散的一個,她希望你可以在這期間幫她頂替一下。”
徐然笑還是那樣笑着,只是鏡片下的鼻孔微擴薄脣似啓非啓。
“徐然,有什麼想說的請放心說出來。”
“沒……也沒什麼……我就是想說你安排了就行。”
“那我就說說我的意思吧。我的原意是再尋個人來替換她,又感動你處處爲成本考慮的心,但是在我來說這仍然是工作調配。
她雖然是我的朋友,但工作事宜和私人感情我一直分的十分清楚。
我仍然給予你自由選擇的權利,你若是想要幫她你就心甘情願的幫她,你若是不願幫她,你就直接和我說我便再想其他辦法。
無論你做什麼樣的決定,只要出自真心,我都會用最真誠的理解尊重你。”
徐然仔細揣摩着眼前沒有絲毫感情流露的x,她在試着分析x口中那個“尊重”二字是莫乎落迦對佛的誘惑還是如這外面的光一樣真實。
她爲何看上去這樣冰冷?她爲什麼又要以崇笙的原話做闡述?
崇笙來之前這裏的每個人都各司其職井然有序,輪排休假制度從這個診所成立之日起便形成至崇笙的到來纔打破這樣的平靜格局。
準確的說,是隻打破了徐然的格局。有人不在規則內,有人就會在規則內承受相應的影響。
所以徐然便自然而然的成爲了週末的主力,也有她接診過而後自己要求轉診的病人常常用異樣表情和她在吧檯前寒暄,他們的眼好像在說
“這不是個醫生麼?怎麼就在前臺了?到也不然畢竟她哪哪都差,能留下就很不錯了。”
這是他們給她的侮辱,也是她掙不開的束縛。
帶有少許聰慧的徐然當然也通透這世間的理,所謂公平公正只相對於有能力承擔的人。
自己則是那個哭訴在“理”外的遊魂,叫廢了嗓子也未曾有門讓她進去那個美好世界,至少目前是這樣。
所以她要忍,去哪都是忍。x已經給她提供了最好生存資源免去了她對裹腹屋榻的憂慮。
剩下的就是在打磨裏完善自己,藉着x業界強者的這束光,爬到她的高度再爲身後人引路。
兩年的打磨讓徐然成長不少銳利不少。她逐漸解讀出今日的x之所以用崇笙的原話,是在考驗她能否在崇笙的重傷之中仍舊不去私自逾越x和崇笙夯實的社會關係。
從未在自己傷口上撒鹽的x最近兩次都因爲崇笙而和她給她提供了同樣的選擇,徐然的理智告訴她這是最後測試,那束光越來越近觸手可得,如果她交出滿意的答卷。
“x醫生如果你沒什麼安排的話,我當然沒有問題啦!崇笙這是生病不好好治療會是個大事,況且我也挺喜歡她的,很善良簡單的一個人,能幫到她我也覺得很榮幸。”
x的神情突然輕鬆釋然很多,她繼而笑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那就辛苦你了。”
“嗯好,那你回辦公室準備吧,我就呆在這了。”
徐然走進吧檯,x翻開預約本她交接了些崇笙最近記錄下的重要事件安排。
幾句死板生硬的寒暄和閒話,兩人相互道別後x便轉身離去。
待x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身後時,徐然手裏緊握着的那隻筆已經徹底折斷。
她這些年所有承受過的痛苦從來都是深埋在心底。她欣然接受着x的測試,並不代表她無怨無恨。
她需要爲自己的痛苦找到一個集中點,這個點自然而然的就放在了崇笙身上。原因很簡單,她這樣軟弱又無實際能力的一個人竟然也敢和世人一樣站在上帝視角來重傷自己。
她就是思來想去也難以平息這股怨憤。
“爲何崇笙一到這來就有x的疼愛,爲何我忍了兩年才守來今天!?還是沾那個廢物的光!”
陰陽於世共存也於人性同在,唯一用作每處區別的,僅僅是那片風景裏陽有多亮陰有多暗。
辦公室裏,x專心致志伏案書寫。
成都欣榮繁茂的靡靡之音已伴隨着深秋暖陽的溫柔漸漸流淌進x的耳膜。
那杯茉莉花茶的餘溫猶在,背景展臺的鋒利手術刀具仍舊沉睡。
牆上那幅阿爾卡迪亞的牧人裏傳出徐然輕佻玩味的聲音抓住了x的注意力。
她擡頭看去,墓碑上仍舊維持原樣,那張臉未曾出現,一如被那攥刻墓碑的男人親手抹掉一樣。
“呵呵,失望的味道是什麼?不新鮮的牛肉?”
“沒有失望,只是一個交錯答卷的考生。”
x繼而低頭繼續着之前的工作,她書寫的字跡相比之前潦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