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成恨錄 >第17章 家宴 上
    自那日顏昭留了芳萱做了房裏人後,這柳氏瞧着似乎是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在那一日我們按照規矩去給她請安時,着實地嚇了一跳。她眼下的烏青已經不能夠再用脂粉遮住了,雙眼佈滿了紅血絲。

    一看就是好多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宋氏坐在一側,見她好不容易出來一遭,卻又是這麼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也順口問了幾句。柳氏強打着精神說是這幾日夜裏風大,留仙台後那一片林子總是嘩啦啦地響。

    “弟媳這般不爽快,還是早些去太醫院請個太醫來診脈纔好,也開上一劑安神寧心的藥吃了。”嫂嫂這話說的倒是誠懇,想來也是真心疼了柳玉瑤。

    其實想一想也是正常的,畢竟自己才被禁足,又被奪了管家權;本想着韜光養晦一番也是極好的,還能落個閒;哪裏又知道生出了芳萱這麼一茬事兒。自己身邊的奴才被要了去做娘,她到底還是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在娘這一點上,宋氏倒是不愁的。畢竟咱們二皇子娶了她之後就再沒有娶其他的女子做側室什麼的。

    我也曾問過她,這究竟是爲何。她回答我倒是挺爽快的。

    “你二哥哥他當時娶我的時候說是隻迎我一個人,也只喜歡我一個人。那既然如此爲何還要再娶別的女人?”宋氏在說這話的時候正在我房裏寫詩。我湊了過去瞧瞧,想着能夠順帶沾染些文氣。

    “十年夢醒破曉時,血淚青衫亂箭至。不與衆兵同作樂,只餘才骨滿地溼。”

    我瞧的這是一臉疑色,她見我如此,方笑道:“不過是我胡亂寫了頑的。說的是行軍紮營的事兒。”我點點頭,着實瞧不出個所以然來,正準備說點什麼的時候;眼睛卻瞥見了她衣角。

    往上一瞧,就是一襲青色的衣裙。

    “嫂嫂這詩也不怕應着自己,看看這一水兒的青色。”她聽罷一愣,隨即笑道:“我就喜歡這青色。你滿腦子都是些什麼?誠心咒我呢不是?”她這笑笑得甚是好看,似是四月天裏還再開着的櫻花一樣,在萬綠從中放肆的盛開;滿臉的幸福與甜蜜都藏在了花蕊裏。

    是啊,畢竟人家有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夫君陪着她,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不管她做什麼在他眼裏想必都是極好的。春時,可以閒坐花下,手談一局。夏時,在屋裏乘涼,挖了剛從井裏湃出來的涼西瓜喫;秋時,就和他煮壺菊湯熱飲,慢慢品;冬了,就在屋子裏窩着熬一鍋梅花湯餅喫,然後看軒窗上的落雪紛紛。

    她是幸福的。

    然而二皇子對於宋氏的寵愛,也在家宴那一天被咱們大家瞧的清清楚楚。

    那一日他們兩口子倒是早早地就來了。還沒進席面上,就聽得那邊說說笑笑的,再探頭出去一瞧,就只見是一對璧人手挽手,眉眼盈盈而來。

    蓁兒瞧見了,笑着說:“看嫂嫂和二哥哥,感情還真是好。”我聽了,也不由得湊着去看。二皇子這夫君當得也着實不錯,與嫂嫂同穿青色衣袍而來。瞧着分外不錯。

    待得他們二人進了席面,隨意寒暄幾句後,就見着柳氏帶着芳萱從那頭過來。柳氏今日似乎是刻意打扮了一番,杏色的衣裙,嫩綠色的宮絛。只是一張臉未免過於蒼白,想來是敷了粉的緣故。

    “瑤兒今日這身衣服很不錯,只是看着未免有一些沒有精神了。”嫂嫂笑着拉過柳氏,又仔細地問了她是否尋過太醫,又喫着什麼丸藥一類的問題。只是柳氏這一身的粉色,也有些惹眼了。

    我忽而想起前幾天在話本子上看見的幾句詩,說的也正是杏。

    “春閨花前柳下見,成情嘆命哪堪言。針推衣破碎骨子,杏前芳影再無緣。”

    想來也是有些悽慘的景。只是今日這樣大好的日子,且不去想它。好好喫飯用席纔是要緊。

    等着懷琴帶人,將我早早吩咐備下的楊梅渴水上了進來,那宋氏一瞧,方笑着說:“你可有心,喫飯前用這個最是開胃。看來今日是能夠喫上些好的了。”我笑着抿了一口,道:“妾不過是粗苯罷了,擬個單子都擬了好些天,想着能夠讓諸位爺和嫂嫂們喫個高興就好。”

    蓁兒聽了,放下茶盞說:“那可不是,每日裏我就看着膳司房就往你那兒送些好喫的,瞧着我都饞了好幾日。”

    說笑間,聽得外頭內侍唱道:“大皇子、四皇子到——”

    到底大皇子年齡在那放着,四皇子又是嫡子,身份顯赫,雖說是家宴,但我們衆人也都紛紛起身請安。

    只見領頭進來的是大蕭氏和一個年長些的男子。這長淮王生的雖說沒有顏昭好看,但也是眉目清秀,再加上又在戰場上磨礪多年,瞧着頗有英氣。

    再說後頭那四皇子,今日穿着一身紫色衣衫,眉正生了一顆殷紅色的美人痣,瞧着倒像是個姑娘。只是笑起來放蕩不羈,乍一看很是討喜。

    那大皇子擺擺手,示意我們起來後,又尋了個坐處坐下了,才方道:“剛纔去給父皇和母妃請安,一來一去就耽誤了。沒有擾了大家的興致罷?”顏昭笑着一擺手,忙道沒有。我瞧着蕭氏和那四皇子落了座以後,才擊掌讓底下的人開始傳菜。

    “主子們,今日的菜品有:酒釀清蒸鴨子、四喜餃子、金齏玉膾、蔣侍郎豆腐、還有西湖蓴菜羹、櫻桃紅肉、和玉井飯。怕各位主兒用飯膩,側妃特意還叫人烹了用新鮮桂花制的天香湯來解膩。”

    宋氏聽罷,轉頭與我道:“也是難爲你一片心。光那道金齏玉膾就很是費神。金齏想來定不好做吧?”我聽她如此說起,想起今日早上盯着懷琴她們制那金齏醬的場景。

    這道菜,雖是魚膾之味,但味在金齏。要粳米先是煮成了白飯,再將這生薑、橘皮、醃白梅這三樣搗成末,再將白飯和熟栗子和蒜瓣搗製成泥,放鹽後至陌起,再加上先前的生薑等料,再倒入香醋,即爲金齏。

    雖說都是些尋常的食材,但此物考究制者的耐心,往往一道金齏醬,就需要耗費一個多時辰。

    不過秋楓白露,上好鱸魚,能喫上這樣一道“金風玉露”的鮮美魚生,也算是不枉看這一場熱烈和冷淡並存的秋景了。

    大蕭氏聽得嫂嫂如此說,只笑道:“也是你們這些心思細的女兒家纔會想起這些繁瑣菜。要是換做我,就來上一桌子的俗肉了。”在座各位聽得她這般一說,方笑的合不攏嘴。蓁兒一碗蓴菜羹差點灑了出來。

    她忙道:“大嫂嫂這話叫我想起先前是哪兒聽來的幾句玩笑話,說的就是嫂嫂這般的。”她放下碗筷,側着腦袋仔細想着,半晌喜道:“有了!”

    聽她仔細道來是這麼幾句:花皮紙兒內就紅藥,無心不唱有聲戲。鳴得九霄晴天靂。噫!白日竟無跡。

    我聽得半晌後笑出來,這就是在說這大蕭氏雷聲大雨點,瞧着是個不好惹的主兒,其實是個熱心腸,和外頭那炮仗也是差不多的。

    “三弟好好兒管管這郭側妃,瞧瞧這一張嘴。叫我是笑了,也想打她了。”大蕭氏笑着站起來斟滿了一杯天香湯,過去和蓁兒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說我是那起子繡花兒枕頭的人。來來來,今日你喝了這一鍾罷。”

    衆人聽罷這句話,又是樂的直不起身。只見是蓁兒哭笑不得地接過那湯,道:“好嫂嫂,我哪裏就說你是這樣的人了。分明是說你是熱心腸的,還罰我喫這一鍾。”

    大蕭氏也樂了,狡辯道:“就是你們欺負我是不曾念過什麼書的。頭一句就是什麼外頭花皮紙的,我可不管,先吃了再說別的罷。”

    蓁兒只得將那湯吃了,大家又是樂一回。這一次,卻是這二皇子站起身來了,道:“三弟,我娘子說的對呵,你的側室罰了湯,你哪有不罰的道理。來來來,咱們兄弟幾個不喝湯,我曉得你是有幾分量的。快上幾盞冷旋酒來吃了。”

    顏昭只得站起來,攤手道:“哪有這樣連坐的道理?罷了罷了。咱們喫就是。”正說着,就有奴才遞上來了早就備好的酒。顏昭接過一飲而盡,方道:“哥兒幾個別叫我抓着你們什麼錯哈,我這兒就是三杯起步了。”

    那四皇子笑着端了一盞酒,道:“三哥這話不妥。若是要三杯起步,你怎麼着也得吃了剩下兩盞,還有剛剛郭側妃的兩盞,攏共四盞酒都給補上了纔是。”

    那大皇子和二皇子聽了,很是覺得有道理。這四皇子也是在這酒場子裏爬模滾打了好幾年的老手,這般推脫說辭,還是得找他呵。

    “老四!夠狠的。我喝。”

    顏昭也很是痛快,幾杯酒下了肚,整個人也松泛了起來。和那幾位說笑幾聲便開始猜拳。我們女眷這邊,也正好用席得差不多了,我才叫人,將那蘇合山搬了出來,做甜食。

    說起來那一日後,柳氏也好說話,叫人緊着時間就將那套紅琉璃盞送了來與我。我叫人洗了用那冰鎮着,直到方纔起酥山的時候才撈了出來,那碟子邊上的花紋再鍍上了這一層冷霜,再配上這月白色的酥,淋上了蜂蜜,又澆上了些棗泥,瞧着也甚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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