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將至,阮秋在自己的書房裏寫日記。隨着日子的流逝,日記的內容多了些堅實的東西,逐漸替代了原本的迷茫心緒。
猜測,質疑,唏噓,惋嘆,幸災樂禍流言蜚語到處遊走。當然,身處於這樣的圈界裏,註定要練就強大的抵禦負面情緒與壓力的能力。不要期待有人真正願意傾聽你的心,在所有的十字路口,你,都是孤獨的決策者。希望胥馳魔王能明瞭這些。也許,在他用充滿故事感的桃花眼給我做心理輔導的時候,在他用亦剛亦柔的語調與我交流的時候,在他用詭譎的聰明與夢一般的天賦與我這內心孤獨敏感之人鬥法之時我堅信,在彼此心裏,還是期盼着大家都能好過些的。所以,他遇到了這種事情,我才自然會難過,也希望他,在告誡我要懂得止痛、忘卻的時候,也能有自我療愈的本領,一寸一寸地從痛苦中復原。
此時,窗外,風,低低啞啞地發聲,似附在耳邊,訴說一些祕密:人類多麼聰明,敏感,孤獨,鋒利,總是擅長於護衛自我時劃出一條條自我禁錮的界限,這界限,又使得人類不那麼聰明,不捨得割捨,很難回頭,毫無改觀。
她住筆,合上日記,鎖好它,輕輕地嘆氣。
上午,胥馳來了,照例給她做心理輔導,她也照顧了他的感受,照例很配合。接近尾聲,半吊子醫生總結說,“這些日子你挺溫和倒不像你。”
“我想是你疏導的結果,謝謝。”她笑了笑,捋順着鬢邊的頭髮,今天照例只是梳了簡單鬆軟的低髮髻,鬢邊難免落下些碎髮,但看起來確實很溫柔、舒適。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阮秋委婉地試探道,“我已經有所改觀,逐漸向好,這是原本沒有想到的。現在我信了,只要接受良好的疏導,每個人都能從特別不好的狀態裏走出來。”
“也不盡然吧。”胥馳慘淡一笑,“有的人就是不願意走出來,反而離家出走了。”
阮秋心下明瞭,進而點題,“那就要依靠醫者馳而不息,疏導、引領出走之人走上歸家之路。”
“說得輕巧。”魔王嗤之以鼻,“喂,你纔好了幾日就在我這兒抖機靈自不量力。”隨即準備負氣離開。罕有地,阮秋起身送了送。
因爲養護得當,莊園裏仍是一派春光,生機勃勃。只是涼風毫不客氣地吹刮向二人,促美人裹緊藏藍色的風衣。胥馳無心在意涼風,卻也領了阮秋相送的情,“回去吧,我沒事。”
“好,有空再來。”她轉身離去,沒有拖泥帶水,乳白色的百褶裙襬在風中東飄西蕩,但不管再怎麼凌亂,也始終有一種只屬於“傾城孤秋”的韻味。
去公司的路上,胥馳忽然感覺餓了,便改變路線去了念雲郎咖啡館,點了一杯咖啡、一客烤鬆餅、一份香煎馬鈴薯絲,然後抓起桌面上的晨報無聊地翻看起來。見魔王臉色陰沉、單槍匹馬地殺來了,侍者們都很頭疼,照例央求最爲機智的阿典去上菜。
“祝您用餐愉快。”菜品齊備後,阿典很不走心地說了這話,便轉身開溜。
“您是老闆的兄弟,又是老顧客了,應該對我們一百個放心的。我們的咖啡豆都來自原產地,經過幾次手選和專業烘焙的。”
“你這就不對了,”胥馳翻了個白眼,“待老顧客更要拿出接待新顧客的熱情來纔對。”
“好好好,您品着,我等着。”阿典應對自如。待確定挑剔又怪誕的客人完整地品過了咖啡之後,他問,“如何”
“嗯,苦澀感之後略微回甘,合格。”
阿典禮節性地歪了一下頭,“那您慢用,有需要隨時召喚我。”魔王本想再玩些花樣,又覺得無趣,便暫時作罷。
他的興趣落在目之所及的展示畫作的牆面上。準確地說,那裏幾乎都是陳遊哉的畫作。陳遊哉,這三個字令他不得不想起自己太太前夫這個標籤來,嘴巴里淡淡的甜味也就漸漸發了苦,讓他無法愉快。
他站起來,走過去,默默端詳每一張畫,就好像觀察一張張令他討厭的人臉。他不懂畫,卻在意那些色彩,佈局,線條,透視,陰影他覺得那裏邊埋藏着一位天才畫家的隨性、憂傷和他想了想,覺得是豁達。
“非賣品。”甜美的嗓音在耳邊縈繞,“最近很少見你來了還好嗎”清甜的氣息讓魔王煩躁不起來。
“還活着無所謂好不好的。”胥馳依然在看畫,擺了擺手,“你忙去吧。”卓瑩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胥馳來了,只是點了一點兒喫的,這會兒在欣賞陳畫家的畫作我想,應該告訴您一聲。”回到經理辦公室後,她致電老闆。
“知道了,不用太在意,我想他很快就會離開的。”戚風雲掛斷了電話。
不久,胥馳結賬走人,果然沒有惹什麼麻煩。
與此同時,胥江涵坐在風雲辦公室裏,慢悠悠地品着茶,進而喃喃,“虞虎泡的茶還挺不賴的。”
“主要還是您的茶好。”風雲輕聲回覆。
“真會恭維。”胥爺放下茶,轉入正題,“我不常來,也不想耽誤你太久,來這裏,一則爲胥馳,二則爲了待會兒去會周澎湃。”
“哦。”風雲垂下眼,沒再言語。
胥爺一笑,“你是不喜歡我提胥馳,還是周澎湃或者,兩者都讓你頭疼”
風雲苦澀一笑,目光如水,“目前,兩者都不想讓我靠得太近。”
“不管怎麼說,胥馳是你兄弟,你得管。周董事嘛,的確比較麻煩,不過有你爹在,倒也出不了大問題。”胥爺起身,準備告辭,風雲也跟着起來,準備送送。
“不好奇我爲什麼要會周董嗎”胥爺頑皮地眨眼,“你若問了,告訴你也無妨的。”
風雲清淺一笑,“長輩們的世界,我還是仰望吧。”隨即,他望着這位長輩,輕輕而謹慎地說,“您放心,胥馳和婷婷會好起來的。”
胥爺眼中晃過一絲難以消解的惆悵,隨即,他拍了拍風雲的直肩,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