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滄海樓 >第三十九章:生無逢死境,死何羨生機
    待蒙烈領令退出營帳,殷雪龍的嘴角終究掠過一絲冷笑。

    蒙烈這廝終究只是一介莽夫,被自己連唬夾騙便不知所措,這樣的庸材竟然能做到一國之主,不知該說是蒼狼之幸還是北境之禍。

    他從羊皮氈子上挺身站起,雙手交叉負於身後說道:“諸將何在”

    諸將齊聲應道:“末將在”

    殷雪龍淡然說道:“點起三千鐵騎,隨我一起爲蒙將軍掠陣。”

    諸將撫胸答道:“末將遵命”

    他們不僅要將蒙烈推入火坑,還要站在坑邊笑着再添一把柴。

    三千鐵騎頃刻間整頓完畢,殷雪龍重新換了一副乾淨衣甲,提刀上馬優哉遊哉地率軍出營知道今日不需他捉刀上陣,就連馬蹄撥開積雪的聲音都輕快了許多。

    殷雪龍率軍來至陣前時,蒙烈的五千飛熊鐵騎已列開陣勢。

    只見陣前一面杏黃色纛旗迎風招展,旗幡上刺着一頭插翅黑熊,熊首猙獰、熊爪張揚,無聲的咆哮彷彿有吞天裂地的氣勢。

    黑熊爪下繡着一個斗大的“蒙”字。

    旗幡背後,五千鐵騎衣甲鮮明,兵戈如霜。

    旗角之下,一匹黃驃馬昂然峙立,馬背上端坐之人身材魁梧,赤發金睛,鐵面虯髯宛如一頭直立的熊羆鞍橋橫着一支丈二長槊,槊鋒幽冷沉實,彷彿有千鈞之重。

    此人正是飛熊國國主“金眼羆”蒙烈。

    蒙烈縱馬揚槊眼望關城,竟有種胃口雖大卻不知該何處下嘴的無力感,麾下五千人馬皆是具甲鐵騎,又缺乏攻堅、破城的重型器械,難不成讓他們策馬揚鞭跑上城頭

    他正在猶豫不決間,身邊的掌旗親兵附耳低聲道:“國主,殷將軍正在後方掠陣。”

    蒙烈皺眉喃喃自語道:“他倒是一刻也不肯放鬆,傳令官何在”

    一名騎士縱馬躍出,撫胸應道:“屬下在此”

    蒙烈肅然喝道:“命人去關前罵陣,罵的越難聽越好俺倒要看看這羣縮頭鼠輩能坐得住幾時”

    麾下鐵騎自是聽命行事,由一支百人騎隊策馬向前,來到距關外兩箭之遙便勒繮停步昨夜的那支利箭仍令他們驚魂未定,一箭之地顯然並不能帶給他們絲毫安全感。

    頃刻之間,罵聲陣陣如沸。

    這支百人騎隊整整罵了一個時辰,城頭卻依然是寂靜地彷彿無人之境。若不是垛口上仍有旌旗飄擺,旗角下仍有軍卒站立,飛熊鐵騎還真以爲眼前已是一座空城。

    一名騎士罵地口乾舌燥,心中已是頗不耐煩,終於忍不住問道:“熊百長,咱們弟兄從前慣於罵陣,每每不到半個時辰便能將敵軍誘出,可今日咱們整整罵了一個時辰,城裏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這位熊百長撓了撓頭,悶聲說道:“俺也不知,可總這樣幹罵也不像話,你們且繼續罵着,俺去問問國主大人。”

    熊百長轉身撥馬回陣,向着蒙烈撫胸問道:“國主大人,弟兄們已經罵了整整一個時辰,可城中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蒙烈也是鬱悶不已,昨夜的叫罵亦是毫無效果,反而捱了城頭一箭;生了一整夜悶氣不提,清晨時分還險些被殷雪龍開刀問斬。肚中邪火早就按捺不住了,當下催馬揚槊殺至陣前,惡狠狠地叫嚷起來。

    可無論他如何叫嚷,城頭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蒙烈狠狠地啐了一口,兀自氣惱地罵道:“他孃的,真是一羣縮頭鼠輩。”

    然而他也沒有行之有效的計策,眼見罵陣如同擲向大海的塵埃,根本掀不起絲毫風浪,便也只得悻悻然作罷。但殷雪龍又手提長刀在後押陣,自己又不敢有絲毫遲疑當真是身陷進退兩難之境。

    正在舉手無措之時,身後悄悄然掠過一騎戰馬,蒙烈擡眼望去,來者是殷雪龍麾下的千夫長“青狼”。

    青狼策馬來到蒙烈身前說道:“蒙國主爲何停止叫罵”

    蒙烈無奈地答道:“城中蠻子彷彿聾了一般,俺與麾下鐵騎叫罵一個時辰有餘亦不見動靜,故此正欲思索其他破城良策。”

    青狼冷笑着說道:“蒙國主可別忘了,你只有三天期限。”

    蒙烈心中焦躁憤怒,亦是語氣冰冷地說道:“俺的記性可還不差,這方纔還不到半天”心中則是一番腹誹還輪不到你這廝來催促本國主

    青狼冷笑着策馬退回陣後,他這番陰陽怪氣的嘲諷只是爲了再添一把柴,見蒙烈已然着惱,便知自己的計策已成。

    果然在他轉回騎陣時,蒙烈也已按不住揚鞭發令,麾下千餘鐵騎呼哨一聲撒繮縱馬,向着鎮遠關城滾滾疾馳。

    青狼回到殷雪龍身後,見飛熊國派遣千餘鐵騎前去攻城,不由得冷笑道:“只派千餘騎軍攻城,未免也太過輕視這些關中南蠻了。”

    殷雪龍亦是推髯笑道:“且不論這廝是否輕敵,你我只管在此觀陣罷了,本將軍倒要看看這廝能掀起幾曾風浪。”

    別看城中靜悄悄鴉雀無聲,可當千餘鐵騎兵臨城下之時,城頭卻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弓弦聲,幾百支長矢劈頭射落,如同迎面澆下一陣暴風驟雨。

    爲首的千夫長身經百戰,耳聽到城頭有陣陣弓弦響動,連忙疾聲高呼道:“舉盾快些舉盾”

    飛熊鐵騎聞令紛紛架起圓盾,將身軀儘可能蜷縮在盾牌之後,右手探出馬前揮舞彎刀,替座下戰馬遮擋長矢。飛熊鐵騎的反應異常迅速,圓盾與衣甲之間形成了嚴密的防禦,因此這數百支長矢並未造成大量殺傷,但還是遏住了這羣鐵騎前行的腳步。

    這名千夫長見前行受阻,便又果斷地揮鞭下令道:“前隊架盾陣抵擋後隊放箭還擊”

    五百名鐵騎一面高擎圓盾,一面將戰馬調撥緊湊來至前陣,好讓手中的五百面圓盾也變得密不透風;另外五百騎軍則策馬躲於陣後,取下弓矢向城頭不斷引射還擊。

    城頭有城垛阻隔,飛熊鐵騎又皆是仰射,即使北境人人弓馬嫺熟,陣陣箭雨也只可有壓制之用,卻不能收走城中任何一條性命,待到這支鐵騎推進至城下時,一陣無名由來的壓迫與恐懼籠罩在每一名鐵騎的心頭。

    千夫長忍不住喉頭滾動,罵罵咧咧地說道:“他孃的,這座石頭城竟然快要高到天上去了。”

    他們久居北境,住得皆是粗陋簡易的牛皮帳篷,或是低矮單薄的石頭城,又幾時見過如此雄偉厚重的險峻關城

    鎮遠關遠看似是平平無奇,近瞧卻如一塊壓在心頭的巨石,令人喘息不定、站立不安,青黑色的磚石覆蓋着銀白色的霜雪,每一道紋理都似乎蘊藏着沉重又古樸的氣息。

    “嘶呼”一名鐵騎長出一口寒氣,似是想將胸中的鬱悶一吐爲快。

    “骨碌骨碌骨碌”突然一陣沉悶的聲音響徹於衆人耳畔。

    千夫長心中疑惑,下意識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昂首望去,卻看到一幅此生最令他驚懼的畫面。

    十幾只磨盤大小的石塊從城頭滾落。

    千夫長的表情瞬間猙獰,扯着繮繩放聲嘶吼道:“散開快散開”

    說時遲、那時快,十幾只石塊如雨點般劈頭砸落何處的雨點能有合抱粗細、二尺餘厚鐵騎軍陣只是稍一愣神,石塊便在人馬當中轟然炸開,剎那間衣甲破碎、血肉飛濺,慘叫聲與馬嘶聲聞之令人心驚肉跳。

    十幾只石塊雖只擊殺十餘人,卻給飛熊鐵騎造成了極爲濃烈的恐慌,方纔緊密嚴整的陣型,此刻已被巨石砸地七零八落、作鳥獸散。

    緊接着第二輪石塊紛紛砸落,這一次石塊如雨卻盡皆砸空,可也將這支鐵騎從牆根處逼退他們剛剛從城下露頭,城上的長矢又齊齊射下。千夫長無計可施,只得率隊退歸本陣。

    他灰頭土臉地撫胸說道:“國主,屬下無能”

    蒙烈氣得臉色漲紅,大罵道:“沒用的東西,還不退下更待何時”待這名千夫長引敗軍退至陣後,他又喚過另一支千人騎隊,只是這次的命令與前次不同。

    這頭“金眼羆”惡狠狠地說道:“你若不能攻破關城,便提頭來見”

    殷雪龍在陣後舉目望着,嘴角仍舊掛着一絲冷笑。

    青狼也附和着笑道:“將軍,蒙烈這廝已是技窮了。”

    殷雪龍笑道:“你等莫急,好戲還在後面。”

    蒙烈的一腔怒火只化作無用功,第二支千人鐵騎在關城前整整堅持了一個時辰,卻仍舊只是寸步難行。而蒙烈也是言出必踐,陣前一刀將這名千夫長的頭顱斬下。

    刀光閃過,全軍慄然。

    殷雪龍冷哼道:“臨陣之時先斬大將,又豈是爲帥之理”

    從清晨到午後,蒙烈先後派遣三名千夫長率隊攻城,又親手斬殺了其中的兩名,可這五千飛熊鐵騎非但沒有人心惶惶,反而迸發出更爲強勁的鬥志與怒火,各自用彎刀叩打胸甲,叫嚷着要把這座關城撕成碎片。

    青狼在後皺眉說道:“這羣傢伙如何反倒愈挫愈勇了”

    殷雪龍亦是眉峯緊蹙,眼前的景象似乎並非他心中所想,又一支鐵騎衝向關城,爲首的千夫長似乎已將甲冑摘去,策馬揚鞭的模樣已是狀如瘋魔。

    他突然一片開朗,胸中升起一股熾熱的豪情,忍不住奮然低吼道:

    “這纔是我們北境的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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