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滄海樓 >第四十章:鬼胎藏六腑,鐵馬鎮三關
    飛熊國五千鐵騎晝夜強攻不輟,卻無法搖動鎮遠關之分毫萬一。

    翌日清晨,朝陽尚未撥開濃雲的掩映,晨風還裹挾着昨夜刺骨的冷冽。殷雪龍便親率鐵狼騎軍來至關前,但此番並非再於後方押陣,而是與飛熊國大軍並肩列騎於疆場。金鼓陣陣、殺聲滔滔,萬餘鐵騎如潮水般涌向鎮遠關城。

    而鎮遠關便如一塊礁石,在滔天巨浪的撞擊下仍舊巍峨竦峙、屹立不倒。

    即使攻城的鐵騎已有萬餘,關城的防線也依然堅如磐石。經歷過最初兩軍之間的互相試探,再到殷雪龍先後以土山登城計、暗度陳倉計攻城未果,守軍的神經已逐漸從膽戰心慌變得冷硬而沉穩,“死亡”一詞對於他們而言,從一具具身邊鮮活生命的逝去,到一個個冰冷數字的累積,只不過五天時間而已。

    北境鐵騎久攻關城不下,殷雪龍與蒙烈的心情亦是天壤之別。

    殷雪龍雖晝夜催督強攻不輟,心裏竟是一絲一毫也不焦躁擔憂待父王引傾國鐵騎兵臨城下,區區幾千守軍自然無從抵擋,攻破這座關城也只是轉眼片刻罷了。而自己眼前仍需做的事情,便是不斷催促軍馬佯攻關城、拆毀鹿角、填平壕溝,並儘可能消耗城中的箭矢、滾木與巨石,爲日後踏破關城鋪平道路。

    飛熊國國主蒙烈則是另一番心情,“三日破城”的軍令如同鋼刀般整日懸在他的面前,令他晝夜之間寢食難安,原本就易怒的情緒隨着時間推移而愈發焦躁狂亂。但縱使他心中已是燃起滔天怒火,橫亙於身前的關城也依舊冰冷如初。

    飛熊國的五名千夫長早已或於陣前戰死、或被蒙烈斬首,但軍中不可一日無將,蒙烈又從幾十名百夫長中拔擢五人擔任千夫長,繼續率領鐵騎攻打關城。

    與此同時,關內守軍也並不輕鬆。

    關城防線雖然穩固,敵騎從正面施加的壓力卻無半分鬆懈,長矢、滾木、巨石乃至金湯火油如同春日殘雪般飛速消融,三日之間消耗竟已堪堪過半。更遑論這幾千軍卒自晝至夜不得停歇,喊殺聲、慘叫聲與金石碰撞聲充盈雙耳,鮮血、頭顱與殘肢於眼前飛濺。精神的折磨遠比軍器的消耗更令人難以自持。

    一支冷箭“嗖”地掠過。

    盧小云正在招呼手下軍卒,忽然間驚覺頭頂一陣冰涼,待他擡眼望去時,頭巾正被一支利箭釘在身後的屋檁上,箭尾猶自輕顫不已。可他甚至無暇驚懼,而是轉身將箭自屋檁上拔出,回手插放於自己的箭囊之中,繼續指揮軍卒穩固關城防線。

    “老張,帶幾個弟兄堵住左翼的口子”

    “包在俺老張身上了”

    “老趙,你去將垛口處散落的箭矢給我帶回來”

    “得令”

    北境軍士盡是騎軍,因此弓矢也多爲縱馬騎射之用,弓背、箭桿比起中原所用要更短,但引弓發箭也更爲迅疾流暢因此北境鐵騎纔有“鐵蹄如風,利箭如雨”的赫赫威名。可問題便也接踵而至,此時城頭雖然散落箭矢無數,卻因尺寸不合而無法被守軍收用。

    只是這難不倒盧小云。

    他是雙河郡蘆花港人氏,港內無論男女老少皆有一身好箭術,盧小云的箭法更是精妙絕倫,任憑弓矢尺寸是否合手稱心,他都可以做到百發百中。這幾日間,死在他箭下的北境鐵騎已是不計其數。

    “隊長快看,這羣狼崽子和熊瞎子好像又扯乎了。”老趙把散落的箭矢歸置到一處,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幾日他們幾乎未曾閤眼,北境騎軍將聲勢引撥地熊熊熾烈,卻始終沒有發動一次真正的登城肉搏,老趙縱使有滿腹邪火也是無處發泄。

    “這是第幾次了”盧小云稍稍鬆了一口氣,問道。

    “第九次了。”老趙不假思索地答道。

    “讓弟兄們抓緊時間休整,一刻鐘後還會有第十次。”北境鐵騎的連番進攻,也讓城中守軍摸清了一些規律。兩次進攻之間的一刻鐘休整,幾乎如這座關城般雷打不動。

    盧小云將身軀靠在城垛後,雙臂垂在身邊有規律地輕輕抖動,以緩解幾日以來頻頻引弓的疲累。寒風吹卷着他手背上裸露的青筋,似乎可以看到正有熾烈的熱血順着筋絡滾滾流淌他太累了。

    他看見城道上仍到處散落着箭矢,此時正有其餘守軍不斷將之收攏聚集;而除此之外,更多的守軍弟兄趁此閒暇稍作休整,他們大部分衣甲整齊、肢體俱全,但每個人的眼中都佈滿了血絲,每個人的精力都被壓榨到了極限。

    “這倒有些奇怪了。”盧小云心中升起一絲疑惑,他將張怪嘴叫來問道,“老張,這幾日咱們隊裏的弟兄可有折損”

    張怪嘴聞言搖了搖頭,疲倦地說道:“回稟隊長,咱們隊裏的弟兄都全乎着呢就是這幾日一刻也沒停歇,弟兄們可都累壞了。”

    盧小云聞言沉吟片刻,隨後說道:“你去別的隊裏問問,他們這幾日可有折損折損各自幾何”

    張怪嘴領命前往,不多時便轉回說道:“回稟隊長,別的隊裏也都無甚折損,只有極少弟兄或是身中流矢、或是被鏈錘擊中。”

    盧小云聞言眉頭緊鎖,右手撫摸着弓梢沉聲說道:“此間必有蹊蹺,你等將這羣狼崽子盯緊了,待我前去稟明總兵。”

    司馬嘉齊此時並不在府邸,這幾日關前城上戰事十分緊張,他亦是一刻也不曾離開城頭。除了仍在養傷的石望山以外,其餘四位千夫長各司其職、各鎮一方,司馬嘉齊則是居中調度、不動如山,城防事宜倒是井然有序。盧小云前來之時,他正與四位千夫長圍在一起商討軍務。

    見盧小云慌忙忙跑來,司馬嘉齊便伸手將他招至身前。

    司馬嘉齊不疾不徐地問道:“小云慌張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盧小云抱拳說道:“總兵大人,末將發現有些蹊蹺”

    司馬嘉齊說道:“何事蹊蹺”

    盧小云說道:“敵軍雖攻勢兇猛,卻都是以佯攻爲主,他們策馬喊殺、張弓射箭,但卻沒有一次真正靠近城牆,反倒是我們佈置在城外的壕溝、拒馬、陷坑等幾乎盡數被敵軍清掃,城中儲備的長矢木石也已消耗過半。”

    司馬嘉齊點了點頭,說道:“這些事情我已盡知。”

    盧小云繼續說道:“末將懷疑敵軍正是有所圖謀。”

    司馬嘉齊笑道:“我等也正在商討此事,小云既然已經有所發現,便不妨說一說你的想法。”

    盧小云紅着臉說道:“末將無能,只是覺得此間必有蹊蹺,卻拿不準敵軍究竟有何圖謀。”

    司馬嘉齊笑道:“也罷,東流你先說一說。”

    沈東流抱拳遵令侃侃而談道:“自殷雪龍突襲龍牙谷以來已有三日,這三日之內敵軍先後向關城發動攻勢九次,其中有四次攻勢兇狠搏命,主將皆爲飛熊國蒙烈;而其餘五次只是佯攻,主將則爲威將軍殷雪龍。我軍雖力保關城不失,城外工事也已是盡數被毀,城中所剩長矢只有五成,滾木、巨石則只剩四成不到,金湯火油則因爲天氣寒冷,並未有過多消耗。”

    林森陰仄仄接着說道:“依東流賢弟所言,蒙烈主將皆爲強攻,而殷雪龍卻盡是佯攻,這纔是此事蹊蹺之所在。”

    司馬嘉齊轉身問向戈北道:“你熟知北境風土人情,可知這殷雪龍與蒙烈之間有何齟齬矛盾”

    戈北平日話少語遲,開口時才知他的嗓音沙啞如鐵錘,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蒼狼國十八年前蕩平北境,自那時起飛熊國便淪爲一方附庸,蒙烈也成了殷氏父子的階下臣。”

    赤天雷在旁說道:“北境十座部落,皆已爲蒼狼國駕前驅策。”

    司馬嘉齊手託鬚髯說道:“這或許就是他們之間的齟齬,三日以來我軍殺傷可有統算”

    沈東流連忙答道:“飛熊國所佔其九,蒼狼國只居其一。”

    司馬嘉齊恍然大悟道:“果然如此。”

    但他卻並不打算說出何爲“如此”,而是將目光轉向正在思索的盧小云。

    盧小云順着他們的商討而陷入沉思,他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自腦海中豁然開朗,於是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道:“或許殷雪龍想要趁機消磨飛熊國的兵力,從而達到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司馬嘉齊笑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盧小云聞言長一口氣,他也忍不住說道:“原來如此。”

    他想不到殷雪龍會有如此算計,明明正是兩軍陣前用人之際,竟還有心思盤算陷害自己的友軍,這不是自斷雙臂的愚蠢之舉嗎

    沈東流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這條計策並不愚蠢。”

    盧小云忙問道:“末將願聞其詳。”

    沈東流說道:“蒼狼國控弦之士超出十萬,而北境十國的兵力只有幾千,殷氏父子不會將他們放在眼裏,而以他們的謀劃與盤算,想要踏破關城只需本國鐵騎足以,之所以要派遣蒙烈前來,一則是怕他藉機於後方攪鬧,二則是正是趁戰事混亂削去他的力量此爲一石二鳥之策。”

    盧小云如今方是恍然大悟。

    司馬嘉齊卻將目光投向遠方,話語之間分外凝重。

    “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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