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滄海樓 >第四十五章:英雄罷名利,鷸蚌搏生死
    三架竹節長梯搭住城牆,梯頂各有兩柄彎刀鉤掛垛口。若只憑這兩把彎刀當然鉤掛不住垛口,北境軍卒自有其應對之法。

    一名守軍試圖抓住刀背推倒長梯,可他擡手剛剛靠近垛口,一支鳴鏑忽地挾風裹電貫穿手背,血花飛濺在彎刀上從風聲響起到血花飛濺,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十指連心,痛也鑽心入腑一般,這名守軍硬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自己一屁股坐在垛口背後,望着箭桿上汩汩滴落的鮮血,目光猙獰、咬牙切齒地將箭一寸寸拔出。

    鮮血汩汩滴落,豆大的汗珠也順着額角滾下,天外飛雪連綿,他的身邊卻似蒸籠一般。

    箭支剛剛拔出,他也彷彿用盡了全身氣力,身子一軟攤在牆邊呼呼地呵着白氣。

    另一名守軍見此情形,不敢再靠近垛口,手中長槍探出想要將彎刀挑飛,可槍尖卻連探三次也挑不中刀背。原來刀背纖薄,槍尖鋒利,細微之間急切之時難以對準,司馬嘉齊大吼一聲,鎮遠長刀擎起又倏然劈落,兩把彎刀應聲斷成四截。

    守軍再伸手去推,長梯卻紋絲不動。

    有人大呼道:“將軍,敵軍已爬滿長梯,我等推不動”

    司馬嘉齊低喝道:“滾木礌石將這些爬蟲砸下城去”

    一名守軍仰仗自己力大過人,獨自高擎一塊礌石走近垛口,嘴角剛剛綻開一絲殘忍的笑意,鳴鏑便在眨眼間貫穿了他的咽喉。礌石順着雙手墜落,當先砸破了他的頭顱,又從垛口處滾下城頭。

    這塊礌石砸落兩名北境軍卒,終於陷入城牆下方的冷硬積雪中。

    守軍嘴角的笑意也終於綻開了,只是他的雙眼卻再也看不到這銀白世界。

    滾木礌石頗有幾分成效,長梯上不時有慘叫聲傳來;可野馬川、金銀崗的軍卒更加不畏生死,他們是草原上的狼與鷹,一旦嗅到血肉的氣味,便會千里追襲不死不休。

    遠處,殷白原勒馬眺望。

    老可汗雖已年逾古稀,目力卻仍舊蒼勁而銳利,城前戰事一樁樁盡收眼底。他見竹筒天梯已經架好,兩卒也將要攀上城頭,便一擡手將蒙烈喚至身邊。

    殷白原肅然說道:“蒙烈,着你率領麾下鐵騎,去城前吶喊衝陣,切記不可強攻,只需將聲勢做足,掩護野馬川、金銀崗破城便可。”

    蒙烈以手撫胸,鏗然應道:“末將得令”

    三千鐵騎如一道金色洪流,轉眼間便殺向關城而去。

    待蒙烈率軍去遠了,殷雪龍策馬來至老可汗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父王,若要掩護前鋒破城,此時怕是有些晚了”這般質疑老可汗的決策,連他最得意的兒子也要字斟句酌,方敢開口。

    殷白原雙眼遙視城關,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天下之事,並非只可事事爭先,有時遲些緩些,也能有意料之中的收穫。”

    殷雪龍畢竟聰明,只稍一思索便聽出了父王的弦外之音。

    原來父王這是一箭雙鵰之計。

    蒙烈揮槊揚鞭已至關前,這些天可把他憋悶壞了。想以往縱橫草原是何等愜意,如今停馬於關城之前,進又不得進,退又不得退,城中那些中原蠻子又詭計多端,從來不與他正面交鋒。一腔怒火只有縱馬時才能稍稍發泄分毫。

    老可汗居然叫俺不可強攻,只需做些聲勢。拓拔罕那廝已然戰死,金銀浮陀那隻老雜鳥也能做前鋒。真是豈有此理。

    可他並不敢當面駁斥老可汗,除非他這顆黃眼珠、紅鬚髮的碩大頭顱不想要了。

    眼看已至近前,蒙烈眥目暴喝一聲:“兒郎們,喊將起來”

    三千飛熊鐵騎聲勢滔天,叫罵聲如同一片濃重烏雲,剎那間漫過高廣城關。在這片嘈雜的叫罵聲中,金銀崗的鳴鏑倒成了無聲閻羅,城上一旦有人露頭,難免便遭一箭封喉之苦。

    司馬嘉齊心知,終究還是免不了一場白刃戰。

    金銀浮陀也心知肚明,他大喊一聲:“第一個登上城頭者,賞牛羊千匹,封萬戶公侯”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野馬川軍卒嘴銜鋼刀,背懸盾牌,如狼似虎般涌上城頭離垛口只有數尺遠近了。

    司馬嘉齊咬緊牙關,大喝道:“弟兄們,亮傢伙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

    守軍的兵刃千奇百怪,他們發配鎮遠關之前原散落天下,有人是門派子弟,有人是獨行大盜,有人是世家公子,有人是街頭潑皮。原來八竿子打不着的幾千人,竟在北境匯聚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刀、槍、劍、戟已是尋常,甚至如鉤、拐、钁、鉞等外門兵刃皆不在少數,軍卒列陣如同滿天星,司馬嘉齊雙手橫刀立於軍前,就彷彿衆星捧月。盧小云也將弓矢收起,推燕翅抽出一柄長劍。

    司馬嘉齊橫眼一掃,笑問道:“小云亦會舞劍”

    盧小云笑道:“末將粗學過幾年劍術,不敢稱會。原想若在行走江湖時,能得機會拜訪天下名劍,奈何如今卻是空作他想了。”

    司馬嘉齊輕嘆道:“天下名劍何其罕有,惜乎摩崖七劍已去其六,只不知萬劍歸宗歐陽閣主可還安好,他的巨闕劍可稱天下第一。”

    話音剛落,敵軍已躍上城頭,白刃戰一觸即發

    司馬嘉齊一刀劈飛一名敵軍,卻有更多的敵軍不斷躍上城頭。守軍不只兵刃千奇百怪,衝殺之時也毫無陣列規矩,一個個咬牙切齒目眥盡裂,亂哄哄烏泱泱撞將上去。北境軍卒倒是頗有章法,刀盾手捨身先登,拼死架住盾牌站穩腳跟;長弓手隨後緊隨,鳴鏑箭如同穴中毒蛇,遠以箭射,近用刀砍,轉眼間城頭已變作一片血腥屠場。

    蒙烈率鐵騎掠過城邊,遠遠望見城頭戰事激烈殘酷,舌尖忍不住舔過嘴角,一對黃眼珠裏滿是羨慕與不甘。身後親兵知他心思,緊催戰馬附耳問道:“國主,咱們真的不一道登城麼頭功可要被野馬川、金銀崗搶了”

    蒙烈冷哼一聲,怒道:“你當俺心裏不想老傢伙的軍令誰敢違抗再要多言,立斬不赦”

    親兵們不敢再多言,也只得繼續縱馬叫罵,只是聲浪彷彿墜至谷底。

    就在此時,城門突然開了。

    寬闊的城門分開一條縫隙,一騎赤紅色的將軍縱馬殺出城外。

    這位將軍赤紅色的衣甲,赤紅色的戰馬,手中狼牙錘染着一抹暗紅,似乎是因爲殺人太多,鮮血已將鐵錘染成暗紅色茫茫天地雪原之間,這位赤甲將軍就像一團跳動的火焰,要燒盡世間一切妖魔邪祟。

    將軍縱馬殺出,身後三百鐵騎緊緊跟隨。

    正是“飛火流星”赤天雷

    赤天雷厲聲大喝道:“蒙烈小兒,可敢與你赤爺爺決一死戰”

    蒙烈勒住戰馬,按捺不住心中狂喜,老可汗雖明令不許強攻,可要是中原蠻子主動出擊,自己總不能坐以待斃。他狂笑一聲,大喊道:“來來來且先喫俺一槊”

    赤天雷舉錘劈面砸下,他的人、他的馬、他的滔天氣勢,已盡在這一錘之中。

    蒙烈大叫一聲“來得好”,雙手掄槊用出一招“海底撈月”,沉重的槊鋒自下而上劃過一道圓滿的弧線,直挺挺迎上那顆呼嘯而來的狼牙錘頭。

    “嘡啷”火星四濺。

    “噔噔蹬”兩匹戰馬各自後退三步。

    錘與槊相撞於半空中,劇烈的金鐵交擊聲響徹四野,第一招竟是平分秋色,誰也沒佔到便宜。兩個人穩住坐騎,幾乎同時仰天大笑,蒙烈笑罷說道:“兀那中原蠻子,你敢接俺這一槊麼”

    赤天雷冷笑道:“有何不敢”

    兩人在陣前絞殺在一處,鐵錘與長槊的碰撞毫無花巧,全然是氣力與筋骨的較量,剎那間已是殺過二十餘合。

    城頭城外此刻卻是兩副心情。

    殷白原穩坐雕鞍,見關城中殺出一支騎軍,旋即瞥了殷雪龍一眼說道:“中原有一段故事,叫做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如今只需穩居釣魚臺,待陣前殺個兩敗俱傷,你我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殷雪龍低聲說道:“父王這一招一箭雙鵰當真妙極。”

    殷白原手撫銀髯說道:“雪竹這小子雖說與北境大相迥異,卻比任何北境人都更瞭解中原,他時常與爲父講的那些故事,於行軍作戰之中倒另有妙用,中原兵書雲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即是此理。戰爭,絕不只有廝殺二字。”

    殷雪龍點頭答道:“此番戰罷,孩兒倒要向雪竹弟弟那裏尋兩冊書來看。”

    殷白原罕見地柔聲說道:“早該如此了。”

    只有在提及殷雪竹時,老可汗的聲音纔會有片刻柔和;也只有在老可汗面前,威震北境的殷雪龍纔會乖巧地像個孩子。

    城上此刻卻是另一番光景。

    血戰之間,司馬嘉齊忽聽見一道雷聲驚起。

    一名守軍靠至身邊說道:“將軍,赤千長好像殺出城去了”

    司馬嘉齊心中一驚,連聲問道:“誰讓他殺出城去的他麾下只有三百鐵騎,如何與飛熊國三千鐵騎廝殺”

    守軍伸手抹索臉上的血跡,這一抹倒讓臉龐更花了幾分,嘶聲喊道:“屬下也不知,只是聽那聲音,赤千長已與敵將殺在一處了”

    司馬嘉齊皺眉道:“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先將城頭這些北境蠻子殺退,再隨某出城相助赤天雷”

    可他知道這談何容易,盤踞於眼前的這支敵軍,要比前幾日殺上城頭的鐵狼騎軍更爲難纏。

    赤天雷啊赤天雷,你可要給老子撐住啊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