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右鯨從沒對任何人說過一句重話,音調高一點都怕別人害怕,唯一一次歇斯底里是在陸遠和楚魚的墓碑前,對他說‘滾’。
而後,那個愛他的陸右鯨就死了,隨着離世的父母消散了。
他這輩子得到的不多,失去了一切,如今,這個全心全意愛他的人,也要離他而去了。
他也在那刻明白,他將最後一個願意愛他,願意陪伴他終生的人,推離了身邊,而且,挽不回了。
帶着體溫的淚珠落在陸右鯨的手背,那人的手指輕顫,彷彿感覺到了完顏殊的懊悔,緊閉的眼角也溢出了一道沒人察覺的痕跡。
舒如萱打電話通知蘇卿言陸右鯨醒了的消息時,距她上次去醫院看望已經一個星期了。
“好,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蘇卿言雙手掩面,無聲的落了淚。
她用淡漠無情做鎧甲,卻終究做不到冷漠寡情。
陸右鯨的主治醫師早就下了病危通知書,他已經昏迷了半個月了,早就沒了治癒的可能。
如今醒來,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蘇卿言下樓前將左小薇也叫上了,她跟了陸右鯨多久,左小薇也就認識了陸右鯨多久,她將陸右鯨當做人生導師,很敬佩這位年輕領導。
“卿言姐,是有什麼事要跟完顏總商量嗎?”
今天是週三,現在也不是下班的時間,蘇卿言一般不在工作時間去醫院的,室友左小薇自然而然的以爲蘇卿言去醫院是有正事和完顏卿談。
蘇卿言目視着前方,脣線緊繃着,隔了好久,就在左小薇以爲蘇卿言不會回答的時候,蘇卿言開了口。
“陸總醒了。”
“真的!陸總可算醒了。”
驚喜過後,左小薇才反應過來蘇卿言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並不愉快,似乎壓抑着某些東西。
“那他……是要好了嗎?”
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停下,蘇卿言低聲嘆道:“和他好好道個別吧,陸總不會像要看到任何人爲他難過。”
聽到這話,左小薇當即紅了眼眶,張了好幾次嘴才發出顫抖的聲音:“怎麼會這樣……陸總那麼好一個人……”
一番話十幾個字,中間斷了好幾次,之後便是無盡的哭聲。
蘇卿言沒有安慰左小薇,只是握住方向盤的手更用力了,皙白的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到醫院的時候,連日的陰雨天突然放晴了,兩人在車內做了好久,等左小薇恢復情緒擦乾眼淚後,才下了車向病房而去。
這段路程裏兩人默契的沒有開口,整個過程不見蘇卿言落一滴淚,或是表現出傷心難過,但左小薇就是明白,陸右鯨如果出什麼事,對蘇卿言的打擊更大。
在她來法國之前,蘇卿言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半年了,卻和她同一天入職,只因爲那半年的時間裏,她有大半時間在醫院度過,喫着各種抗抑鬱的藥。
而陪伴在蘇卿言身邊,將她拉出深淵的人就是陸右鯨。
陸右鯨和蘇卿言之間的關係不光是上下屬關係,也不單單是要好的朋友,硬要給個定義大概就是“戀人未滿,朋友以上”。
醫院的走廊沒有人,因爲天氣放晴,有陽光射進了走廊,地板反射的光又照到了天花板上,讓陰寒昏暗的長廊也遍佈溫暖。
私人醫院的VIP病房環境很好,十平米的陽臺正對着霞光,橙黃色的光打在人身上,如同愛人的私語,暖了整個心房。
陸右鯨被完顏殊抱到了陽臺的躺椅上,雖然足夠暖和,完顏殊還是給他蓋上了一張毯子。
“很久沒出太陽了,你一醒來,天空都變藍了,連老天爺都照顧着,想要你一眼就看到喜歡的藍色。”
陸右鯨渾身上下還是沒有多少力氣,但精神狀態已經比前些天好了很多,還能開口說話了。
但他臉上還是戴着呼吸機,所以他的聲音很小,完顏殊需要湊很近才能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
“我喜歡藍色是因爲我媽媽名字裏有一個魚,而我是鯨,我從出生起便每年都會去一次海邊,所以愛上了海藍色,每次看到藍色就好像回到了家裏,我上輩子大概真的是一隻自由的鯨吧。”
自由卻又孤獨,一輩子也找不到伴侶。
“嗯,有一次我們坐遊輪到達深海區時碰到了藍鯨,那天你向我表白了。”
陸右鯨似乎也想到了那個畫面,黯淡的眼珠瞬間亮了起來,和嘴角一起彎起了一個弧度,彷彿回到了那一天。
“是啊……可是你拒絕了,你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最親密的夥伴,也是最有默契的合夥人,但不能是伴侶。”
“你看你多殘忍啊,連拒絕我都不能委婉一些,可你又那麼溫柔,得知我對你抱有這樣的心思,還願意陪在我身邊,從不將我當成異類。”
完顏殊抓着陸右鯨的手又加重了力道,對陸右鯨來說有些疼,可他什麼也沒說,更沒有像以前一樣十指交叉回握住他的手。
“我也想愛你,但是——”
“阿殊,‘但是’之前的話毫無意義,我也不想聽後面的內容。”
長長的嘆息打破了完顏殊刻意保持的寧靜,他們之間本不該還能如此平靜地坐下來回憶往昔。
“那天看到他們的屍體時,你後悔過嗎?”
後悔過接近我,利用我嗎?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後悔,我那時只有一個想法,我怕你會離開我。”
“呵呵呵,你確實該擔心,你看我現在不就在爲了懲罰你而一輩子都要離開你了嗎?”
陸右鯨笑得太用力,劇烈的咳嗽起來,呼吸罩隨着他的動作掉到了下顎,但他還在笑,就好像看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停不下來。
一直在病房裏的醫生趕忙衝過來爲他戴好了呼吸機,又幫他平復下了狀態。
蘇卿言就在這個時候敲響了病房門走了進來。
因爲咳嗽,陸右鯨的臉有了幾分紅暈,看起來不那麼慘白,乍眼一看還真像要好起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