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兩個醫生退後，將空間讓給病人的親友。
蘇卿言蹲到躺椅旁，淡淡一笑，“嗯，來看你。”
兩人目光相接，許多話靠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要說什麼。
很多時候，別人都會誤以爲他們兩人才是彼此相戀的愛人，能做到心照不宣，默契十足的兩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單純的朋友關係。
他們之前不必說謝謝和抱歉，只會拉遠他們之間的關係。
陸右鯨用一個眼神將公司和完顏殊交給了蘇卿言，而蘇卿言回以一笑，接受了他的囑託，她已經替陸右鯨接管了大半年BS了，也不在乎還需要管多久。
好不容易崩住情緒的左小薇，哇的一下哭了出來，她及時已經入社會近四年，心性還是如同孩子，藏不住心思，看待感情單純又直白。
要她看着一個朋友、上司在她面前一點一點被抽去生命，不能哭反而笑，她怎麼也做不到，只能用最真實的反應表達她的感受。
“陸總，小薇還等着你回來呢，我這麼笨，總是做不好，幫不了卿言姐，反而給她惹了不少麻煩。”
“那就當是對卿言的歷練吧，當初選你就是看中你笨，想着給自己也給她增加一些挑戰，只是我還是預判錯了，現在看來你根本就是大麻煩，我最怕看人哭了，還不知道怎麼哄。”
陸右鯨是一個幽默風趣又很紳士的人，就算是開玩笑，都讓人生不起氣來。
左小薇的破涕而笑打破了病房裏壓抑的感覺。
三個人交流的時候，完顏殊始終在一旁緘默不語，
直到陸右鯨的眸子再次失去了光澤，嘴角的笑也漸漸落幕，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走到了盡頭，像是絃斷了，也像是煙火熄滅了。
陸右鯨將頭轉向完顏殊，力氣已用盡，話語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阿殊，我最大的遺憾是你沒有愛上我……”
“我最恨的人也是你，你毀了我的愛情和家庭，我就算是下地獄都不想原諒你，所以我懲罰自己，想要你痛苦。”
但我最慶幸的是你不愛我，這樣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會難過太久。
只有陸右鯨自己知道，他最不能原諒的不是完顏殊，而是自己。
“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活着報復我，也毀了我！”
“我偏不……”在完顏殊面前乖巧了八年的人，難得的任性。
“阿殊，我祝你孤獨，且長命百歲——”
不想你有朝一日愛上別人，但又希望你喜樂安康，你看，我就是這樣矛盾，明明恨之入骨，但又愛到不可自拔。
陸右鯨留給完顏殊的最後一句情話，卻將他送往了真正的地獄——
良久的沉寂後，他捏着漸冷的手，已然紅了眼眶，“如你所願……”
又是連續三天的陰雨天，里昂春季不是一個多雨的季節，但近日卻接連下了快半個月的雨了。
完顏殊沒有將陸右鯨的骨灰深埋底下，儘管陸右鯨生前已經爲自己準備好了墓地，就在他父母的旁邊，墓碑正對着羅訥河，那是他和完顏殊初遇的地方。
蘇卿言給了開鎖師傅小費，示意他可以離開了，然後踏進了大門，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又打開了窗戶，讓光照亮屋子。
左小薇看着屋裏雜亂的陳設默默的收拾起來，將垃圾扔進垃圾桶，又將地上的東西歸位。
就在左小薇撿起一隻摔缺了一角的擺件，還沒有找到擺放的位置時，眼看着蘇卿言將一米八六的完顏殊扯着衣領拉了起來，然後一巴掌扇了過去。
“啪”
這一巴掌的力道應當不小，回聲在屋子迴盪了好一會。
左小薇從沒想到看起來瘦弱的蘇卿言居然也有這麼大的力氣。
“完顏殊，你以爲他沒死就願意看到你嗎？”
“你就是一隻見不得光的潮蟲，只配活在陰暗裏，腐爛一輩子，他給你帶來了光，帶去了你從沒感受過的溫暖，而你就是這樣報答他的付出？讓他死了都不得安寧？”
“你不愛他，卻還是病態的將人留在身邊，你想過是因爲什麼嗎？因爲他是唯一願意拉你一把的人，所以成了你救命的稻草，纔想要抓着不放，如今這根稻草被你親手扯下來了，卻發現他並沒有像你期待中的那樣，成爲和你一樣的人。”
“所以，你瘋狂的暗示自己、催眠自己，你是愛他的，只是你不能愛，你不敢愛，你都不相信愛情，談什麼愛？”
“你現在所有的痛苦不過是親手熄滅了光的愧疚罷了，你不配擁有他。”
“不管你如何折騰，他死了就是死了，永遠也回不來了，他死前恨你，連下輩子都不肯許給你，你還這麼可笑的抱着他的骨灰，說要和他相伴終老？”
壓在心底近一個星期的話終於爆發，蘇卿言吼得歇斯底里，明明一滴眼淚也沒留，卻抒發着無盡的悲哀。
完顏殊因着童年的遭遇，早就在心底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創傷，他所有的偏執和精神障礙全源自於長久積累的情緒和恐懼，他渴求有人愛，卻又不信任任何人對他的感情，包括陸右鯨的。
他總對陸右鯨訴說那段黑暗的歷史，是在博得陸右鯨的同情，希望在陸右鯨心中獲得更多的位置，同時也是在告誡自己，所有的情感都是拖累。
然後通過一次次的暗示和催眠，試圖隱藏表面風光的他，其實連死一個的勇氣都沒有。
完顏殊目光呆滯，懷裏還穩當當的抱着一個瓷瓶，耳邊聽着蘇卿言的聲音，越抱越緊。
他以爲陸右鯨會是一朵永生花，不管他什麼時候回頭，陸右鯨都在原地盛開，等候他的回眸，可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看到那朵花了。
他怎麼能允許！怎麼會允許陸右鯨離他而去！
陸右鯨只是在懲罰他而已，明明愛他愛到無法自拔，怎麼可能會狠心讓他愛而不得？！
他不允許！決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