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行歌(上) >第15章 :花毒
    “你要走?”還是印證了預感,她還是要走的。

    房中的人摩挲着玉壇,瑩白的臉上有種凝定的沉思,東西均已歸置整齊,簡單的包袱一挽即可上路。

    “你回來得倒快,也好,就算是道別了。”她既無留戀也無惋惜,口氣宛如是一次如常的出行。

    “爲什麼?”

    迦夜浮出一個神祕的微笑,“你不覺得名門謝家的公子同魔教中人來往多有不便?”

    靜寂了半晌,男子神色複雜。

    “你何時知道我姓謝?”

    “那一次徵北狄,歸途時力戰馬隊,你用了左手劍。”她大方地提供答案,“我才發現你真正的實力遠不止平日所展現,劍招也相當特別。我回去後翻了翻有關中原武林的祕錄,很像是謝家的獨門劍法。”

    “無怪當年敢強出頭。雖在塞外,我也知謝家訓持極嚴,英才輩出,非到一定火候不許踏足江湖。你十五歲即能外出,修爲不問可知。”俊目深沉幽暗,迦夜仿若未見,繼續道,“聽說你是中毒受擒,想必修蛇也未曾覺察出你的功力,他死在你劍下的時候一定很驚訝。”

    笑了笑,她稍帶嘲謔地說下去,“如今你既是自由之身,自當愛惜名聲,我還是儘早迴避爲好。”

    “你……什麼都知道……”

    “那也不盡然,托地位之便,有些資料獲取比你方便而已。”避過他的視線,她用軟布束好玉壇,提起,終究有些不放心,“中原人對魔教多有敵視,隱藏起這七年的一切對你會更有利。想來不會再見了,你好自爲之。”

    “如果我說不想你走呢?”他微移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不怕身敗名裂?”她詫異地揚眉,“我看不出你有什麼理由冒風險。”

    他的雙眼晦暗難解,“你呢?爲何這般爲我着想,急不可待地離開?”

    她聞言愣了下,又笑起來,語氣又是譏諷,“謝公子大概是誤會了,我不過是想你出身名門正派,往來皆是江湖俠士,泄露了行蹤多有不便而已。”一語拉開了距離,冷淡的聲調不無挖苦,“如今論門派實力我自然無法與謝家相提並論,儘早迴避也省得將來彼此難堪。”

    “你很怕我把你當好人?”他走近,俯身看她的臉。

    她無動於衷地繞開,“別用那種噁心的字眼形容我。”

    “那就別走。”他展顏一笑,竟有種說不出的愉悅,“反正你又無須顧忌我的處境。”

    “我有什麼理由和你們這些所謂名門正派攪在一起?”她難以理解地反詰。

    “理由很多。”他眼神明亮,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比如能探知中原武林的祕聞,又可以有人打點行程,放心遊樂,無須掛慮瑣事,我會給你介紹各處最好的風景。”

    “這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這個……”他略一思索,似笑非笑,“或許能尋機報復。畢竟我受你奴役那麼多年。”俊美的笑顏略帶調侃,“你怕嗎?”

    “不錯的激將法,可惜找錯了人。”她不爲所動地轉身。

    他伸手攔住她,轉了個話題,“假如你有想找的人,也許我能幫忙。”

    她停住腳,問:“你想說什麼?”

    “離開江南的時候你才幾歲,應該還有親人,不想知道他們過得怎樣?”觀察着她的反應,他的聲音輕而柔和,“有沒有想過去找他們?”

    他的話如一滴露珠墜入了幽暗的死水,絲毫波瀾不起。

    “自作聰明不是好事。”她扯了扯脣角,卻沒有絲毫笑意,“若我想過這些,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我唯一的親人已死了十多年,眼下唯一的願望是找個地方安葬她的骸骨,除此無他。”

    漠然的面孔下,隱藏着某些難以觸及的情緒,像冰封下的寒潭。他每欲探知,總會遇到冰冷而不可逾越的阻隔。

    “我和你是兩種人。”雪頷輕仰,她直視他的眼,“對你來說,回憶是支撐你活下去的力量;對我來說,卻是初始即已拋卻的過往,別妄自用你的臆想推斷我的想法。”

    冷硬的話語如冰珠迸散,瞬間劃下了鴻溝。

    靜默的空氣蔓延,他極低地嘆息,輕聲低語着,像是在請求大人寬恕的孩童。

    “對不起,我無意……怎樣你才肯多留些時日,哪怕爲了風景?

    “我知道你不喜歡如今這種改變,儘管你從沒把我當奴隸。

    “我不會違逆你的意志,也不會再多問,你儘可以照自己的意願去做。”

    擡手握住細腕,冰涼的肌膚細緻柔滑,他柔和地懇求,“或者,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就當是報答你曾經救過我?”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垂落的眼睫遮蔽了視線,陷入了沉默。

    “這些年你都在魔教?”謝家的長兄謝曲衡聽完弟弟近些年的遭遇,良久才能說得出話。年近三十的男子,有種沉穩安定的氣質,正直剛毅,屢屢代表謝家處理對外的事務。

    “嗯。”

    “最後還殺了教王?”未曾想過摯友七年間跌宕如此,宋羽觴抑不住好奇,張口追問。

    “是四使合力,還搭上了全部精銳,我僅是一介影奴。”

    “難怪你失蹤得那麼徹底,翻遍中原也找不着。”謝曲衡深深嘆息,“既然你數日前已抵江南,爲何不盡早回家?”

    “我……”他猶豫了片刻,“只是想回來看看,不打算留在家。”

    “爲什麼!?”宋羽觴詫然脫口,“你明知道家人有多惦念你。”

    “你們猜猜這些年我殺了多少人?根本數不過來,不回去還好,不然反而會連累家門名聲。” 俊顏不無澀意,陰謀暗間,殺伐倥傯,再不復年少時的純粹。

    “你不說誰知道。” 宋羽觴不以爲然。

    “三弟。”謝家的長子開口,關切中有一抹微責,“爹很想你,娘也是,自你失蹤後背地裏不知哭了多少回。”

    “當年你被魔教教王擄至淵山,本是身不由己,如今仇人已死,也算上天有眼,不枉多年忍辱負重,何須多想。退一萬步說,即使有人掀出此事,難道謝家還護不了你?流言非議管他作甚?身爲人子,勿讓雙親擔憂纔是要緊的。”

    “大哥教訓的是。”他的嗓子有點哽咽,簡短地答了一句。

    “以後別再說這樣的傻話,爹一直很看重你,說你是兄弟幾個中根骨最好、心性最強的,得悉你無恙不知會多高興。”

    來自至親的迴護勸慰,他無言以對,唯有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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