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的女皇，是最認真的，一如她在修剪那些花花草草時的樣子。
她畫的是和李慕一樣的山水，用的是和李慕一樣的筆墨，畫出來的山有氣，水有韻，氣韻生動，而不是李慕筆下的空山死水。
最讓李慕鬱悶的是，明明兩幅畫一眼看去差不多，但仔細感受，卻又是天壤之別。
女皇畫完最後一筆，放下畫筆，輕聲說道：“畫聖曾言，作畫有三種境界，畫山是山，畫水是水；畫山不是山，畫水不是水；畫山還是山，畫水還是水，你現在只是初入第一層境界，能夠勉強畫出山水之形，卻不能畫出山水之意。”
李慕問道：“怎麼才能畫出山水之意？”
女皇悠悠道：“多看多畫，等你的積累足夠了，自然能畫出山水之意，我先教你基礎的技法，你有什麼不懂的，再來問我……”
李慕又問道：“臣多久才能達到第二層境界？”
周嫵淡淡道：“少則兩三年，多則二三十年，看你的悟性了……”
畫技的進步，非一日之功，眼下李慕也只能跟着女皇慢慢學習。
女皇每日都會指點指點李慕，除了基礎的練習之外，李慕也會沉浸在畫聖的真跡中，認真感悟，每天都會有不小的進步。
這些天來，讓李慕意外的是，女皇居然如此有藝術細胞。
以前李慕對她的認知，僅限於長得漂亮、修行天才、第七境強者、喜歡鼓搗花花草草、小氣單純、表面霸道女王實則傻白甜，女皇不說，李慕都不知道她還是一位畫道大家。
後來打聽過才知道，在入宮之前，周家周嫵，就是以修行天賦和畫道造詣聞名神都的。
李慕和女皇相處了這麼長時間，以他對她的瞭解，少女時代的周嫵，或許只想着以後能夠有一座自己的花圃，讓她可以養花種草，有興致時提筆作畫……
而在她成年以後，這些事情，就距離她越來越遠了。
梅大人和李慕走在宮裏，她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說道：“自從你來宮裏之後，一切都變的不一樣了，陛下以前只有下了早朝，才能去御花園看看，更沒有時間作畫，有時候我巡邏到深夜，還能看到陛下坐在殿頂……”
李慕白了她一眼，說道：“還不是因爲本該是陛下做的事情，這段日子都被我做了，要不然陛下哪裏來這麼多的閒情雅緻……”
梅大人笑了笑，說道：“所以說啊，你要是早進宮三年就好了，你早進宮三年，陛下就不用苦這三年……”
三年前，李慕還不是李慕，所以也不存在這樣的可能。
對現在的李慕而言，讓他天天處理奏章，他也會心煩，還是早些幫助女皇完成大業，然後就歸隱田園，種菜養花更讓人期待。
近一年來，大週三十六郡的民心念力，比前幾年，近乎是翻倍的提升增長。
論文治，大周曆代皇帝，能比得過女皇的，只有文帝。
若是維持眼下的政策，讓百姓休養生息十年，超越文帝，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十年裏，大周民心念力，應該會逐漸趨於平穩，不會再有太大的增長，這樣一來，帝氣的孕育，就遙遙無期了。
加速帝氣孕育，讓女皇早日解放，只有大幅提升各郡民心這一條路。
而一旦民心進入平穩期，僅靠內部因素，已經不能刺激到百姓，這時候，就需要一些外部刺激。
比如收服妖國鬼域，剷除魔宗，或是一統祖州，這些事情，都能大大的刺激到大周百姓，讓他們對女皇的擁護，達到巔峯，民心念力自然也不用擔憂。
可這幾件事情中，沒有一件是容易完成的，反而容易前功盡棄。
當然，這些勢力，大周目前還能制衡，唯一麻煩的，是南方諸國。
很長一段時間，南方諸國都是大周的附庸，每年朝貢，連年不停，諸國朝貢大周，大周爲他們提供保護，那個時候的大周，是毫無疑問的祖洲霸主。
但接連兩位昏君，在幾十年內，讓大周國力迅速衰減，也讓南方諸多附庸國家生出了異心。
這幾十年間，諸國的朝貢，從每年一次，到兩年一次，三年一次，直至先帝執政後期，已經變成了五年一次。
如今，蕭氏皇族甚至已經失去了對大周的掌控，偌大的帝國，落入女子之手，諸國的心思，也更加活泛了起來。
這一次，諸國使者趁着朝貢，齊聚神都，互相已經有過交流，似乎對於徹底脫離大周，從此取消朝貢，達成了某種默契。
這雖然對大周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損失，但對民心的打擊是巨大的。
曾經的大周，是天朝上國，周邊諸國，無不臣服，倘若在女皇在位期間，諸國脫離大周，這是女皇用任何功績都無法彌補的大過。
雖然這是大周前兩位皇帝留下的爛攤子，但他們已經死了，百姓只會將罪責歸咎在女皇身上。
李慕沉思片刻，看向梅大人，問道：“諸國想要脫離大周，是不是真的？”
說起此事，梅大人臉色變的肅然，點了點頭，說道：“確有此事，這幾十年來，諸國對大周越來越不服，上一次諸國朝貢，因爲先帝的昏庸，導致朝廷在諸國使者面前顏面盡失，也讓他們產生了不臣之心，這五年裏，從先帝駕崩，到周家奪帝氣，女皇登基，大週一度風雨飄搖，他們的野心，也終於掩藏不住了……”
李慕淡然道：“這也很正常，有誰願意永遠是別人的附庸，對於他們來說，恐怕更希望大周亡國，他們趁亂瓜分大周……”
梅大人氣憤道：“一羣養不熟的狼崽子，他們恐怕早就忘了，是誰幫他們抵禦炎洲和長洲之敵，沒有了大周，他們早就被人吞併，喫的連渣都不剩了……”
李慕搖頭道：“消消氣，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已經不是先帝時期，他們就算真有二心，恐怕也沒有那個膽子了……”
鴻臚寺。
諸國使臣居住之所。
一處院落裏，身穿長衫的中年男子，以及身旁的年輕人，靜靜的站在院中，目光望着皇宮的方向，眼中涌現金光。
在他們視線的盡頭，某一方天空上，金光萬道。
不多時，兩人眼中的金光消失，那處天空，也恢復爲原有色彩。
年輕人疑惑道：“先生不是說，大周氣數已盡，百姓與朝廷離心離德，可大周祖廟的念力，爲何還是如此之多？”
中年人沉聲說道：“此時的大周，已非彼時的大周，我原以爲，周氏取代蕭氏，是大周最後一段氣數，沒想到僅僅五年，不，僅僅一年，大周就重回百年巔峯……”
年輕人問道：“那我們還要不要脫離大周？”
中年人輕聲道：“先看看吧。”
他目光中異芒閃動，意味深長道：“李慕……”
年輕人目中露出感慨之色，說道：“那李慕可真厲害，竟能力挽一國氣數，倘若我大雍也有如此人物，國力必定更加鼎盛，百年之後，未必不能一統祖州……”
長樂宮，周嫵翹起嘴角，不屑道：“做夢……”
正在作畫的李慕擡起頭，疑惑道：“陛下剛纔說什麼？”
周嫵面色恢復平靜，說道：“沒什麼，你繼續畫吧，不要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