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祕元紀 >第一卷 西濱少年 第十章 不平之夜
    西濱的夜空今夜飄滿了烏雲,黑壓壓糊作一團遮蔽了羣星,絲絲慘淡的月光滲過雲層有氣無力的灑在樓檐上,像極了小雪時節蒙上的一層寒霜。

    藉着依稀可辨的月色,正有一道輕淡的人影翻過南水孤兒院的圍牆,悄無聲息的落在院子裏。

    “明老,您在外面這麼些年也受了不少罪,家主前些天也說過了,如果您還願意,長京隨時歡迎你。”

    那人影似是早已料到一切,對靜立於月色中的董院長毫不喫驚,因爲董院長並不姓董。

    他本姓方,而且是熟人。

    “不可能回去了。方萃的死是我欠下的,我是她父親最後卻害了她...如今我已是廢人,呆在這孤兒院就算是贖罪吧。“

    “你們瞞我多年,直到上週收到消息,我才明白原來十年前送來的舟兒竟然是家主的親生女兒,枉我是局中人,卻一直被矇在鼓裏。”

    董院長,或者說是此刻的方明,仰天一聲長嘆感慨道。

    “只有連您都瞞過了,才能瞞過長京那些緊盯着的眼睛。”

    那道人影從牆角的陰影處走出,這纔看清原來是一名雙鬢斑白,面容古樸的中年人,一咎染白的長髮垂在額前,襯着一身精心打理的純白西裝,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醒目。

    “小姐安排在您這兒也是有苦衷的,況且以明老的能力,真氣全失又如何?若非一直消沉在這小小的孤兒院裏,本是大有可爲,又爲何要沉溺在往事當中呢?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我這風燭殘年的老人已經不想再折騰了,就不勞煩陳有橋先生勸說了。如今小小的西濱已是龍虎齊聚,有橋先生還是辦正事的要緊。”

    方明並不是一般老人,他曾是方氏鮮有的強者,只是曾經終歸是過去式,現在的他功力盡失,和一般老人也沒什麼不同。

    站在方明對面的陳有橋當然也不是一般中年人,他不僅是深受方氏家主信任的話事人,也是這巨擘的掌權者之一。

    “聽說前兩天小姐出了事,多虧了孤兒院的一個男孩相救才能脫險,是哪個孩子?我回長京後派人照拂一二。”

    “是個叫楊紀的孩子,自方舟兒出事那天起就一直沒找到。”

    “如果之後有消息,就把他送到方家來,小姐身邊需要培養忠心的下屬。”陳有橋點了點頭,復又說道:“從前一直沒有透露小姐的真實身份,請明老不要往心裏去。畢竟小姐有些特殊...爲了防止意外的發生,也只有出次下策。“

    “特殊?難道...難道是...“方明臉上忽然露出極其震驚的表情,聲音不自覺劇烈顫抖起來。

    “不可說,不可說。”陳有橋搖了搖頭,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明老,您也知道這會引來多大的麻煩...這麼多年了,畢竟人死不能復生,還是考慮下回來吧。“

    拱手告辭了方明,陳有橋幾步走出,消失無蹤。

    一陣風吹過院子裏開的茂盛的榕樹,方明輕輕摩挲着粗糙的樹皮,低聲嘆道:“翠翠,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很快就能來陪你了...這顆樹是在你去世的第二年種下的,如今也和你一樣大了咧......”

    老人略顯疲憊的靠着樹幹坐了下來,從懷裏掏出一隻煙桿,又從隨身的小布包裏挑出一撮兒菸絲,用手輕輕搓開填入菸斗,一手堵住煙口,另一隻手幾下功夫就點着了火,嘴巴用力嘬吸幾口卻被嗆得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直到吐出了一串兒徐徐上升的菸圈,老人這才覺得胸中濁氣散去一些,望着漆黑的夜空自言自語道:

    “以前啊方舟兒在的時候總是管着我這老頭子不讓抽菸,一幫小傢伙也總是給她幫腔。有時候啊我就在想,如果你啊,就像這樣平凡的長大該有多好呢?我以前對你寄付的太多,但你從沒讓我失望,唯獨那一次...真是噩夢般的經歷啊,如果死的是我不是你,該有多好。“

    裹着微涼的夜風,方明將煙桿子擱在地上,緩緩的閉起雙眼,良久無言。

    誰說時間可以抹淡一切?

    有些事,就像一罈鬱得化不開的烈酒,越陳愈苦,越陳愈烈。

    這些苦和烈,往往在夜深人靜時悄悄佔據思緒,繞着那段回憶將你鯨吞。

    所以要喝酒,更要痛飲,要酩酊大醉才能眯着眼紅着臉,不再浸泡在那些回憶裏。

    但這不夠勇敢。

    所以這些年裏,方明從未喝醉過、甚至從未喝過酒,他固執的認爲這是一種贖罪,但今天仔細想來,只是他不想展示自己的脆弱罷了。

    “算了算了。老死之前,總要找點事做吧......”

    方明這樣想着,起身撣了撣灰塵,眼神跨過西濱的夜空望向遙遠北方。

    ......

    ......

    疼,渾身像是被壯漢揍了百八十拳也似難以忍受的疼。

    先是痠麻,而後纔是用針刺斧劈刀砍劍戳悶鐵鍋一般五味陳雜的疼。

    但這陣感覺來得快去的也快,以至於楊紀齜牙咧嘴、咬牙切齒的表情忽然間變成了茫然,眼神也重新找回了焦距。

    從粘稠的黑水中爬起身來,楊紀搖了搖頭這才驅走了些許渾噩的感覺,看了看不遠處昏迷在地的厲渾,又摸了摸身上總覺得哪裏不對。

    傷口已經癒合,身體也暖洋洋的像剛泡完澡,楊紀不知道自己身體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只是覺得精力充沛,幾日來疲憊的身體宛若新生。

    “按照之前所說,此時的西濱已經變成了一個鐵桶,關前輩的離開一定是在爭取時間,我要儘快離開此處!”

    楊紀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關前輩一指將自己點暈過去的場景還停留在腦海裏,厲渾沒有絲毫甦醒的跡象倒是讓他鬆了一口氣,即使對方重傷他也沒有把握能夠獨自面對。

    “還是快些走吧。從這裏出去估計還要花費半個時辰,但是足夠了!”他在幽暗的地下系統中快速穿梭着,忽然停下,呆愣道:

    “我是怎麼會知道怎麼出去的?但我知道怎麼出去?”

    這段話乍一聽像繞口令。

    但事實上,從醒來開始他的腦海中便多出了一些時常浮現、不明不白的直覺,就像指南針一樣引導着他。

    他清楚記得昏迷前的最後一幕,關前輩一定留給了他非常重要的東西。

    但此時他根本沒有時間思索,他現在應該爭分奪秒的行動起來。

    於是楊紀乾脆不再細思,順着腦海中的感覺快速奔跑着,但動作間卻非常安靜,穿越積水時甚至沒有濺起幾片渾濁的水花。

    角落裏幾隻碩大的地鼠正啃食着同伴的屍身,忽的擡起頭茫然四顧,感覺到不遠處似乎有一道模糊的影子閃過,而當它們睜着血紅色的小眼仔細查探時卻一無所獲,好在它們的優點是很健忘,於是乎繼續歡快的進行它們的聚餐,不受絲毫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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