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香山。
當師仁泰的將旗出現在山頂時,有沒有對山下的友軍起到鼓舞作用不清楚,但爲那些已經被包圍起來的隋軍指了條出路卻是真的。
圍三闕一之所以能成爲古代作戰最慣用的戰法,便是因爲真正的困獸其實是很難搞的,不如給對方一線希望,讓其退走,再行追殺。
垓下之圍,六十萬漢軍攻霸王,反被對方八百騎突圍烏江,就知道困獸發起狠來有多猛。
眼下堵在山腳,被敵人圈起來圍着砍的隋軍就成了困獸,而當他們發現對方的指揮官就在山頂時,怎麼辦還用說麼?
擒賊先擒王!
交戰線後方,當即便有近千隋軍轉向西面山坡,向師仁泰殺了過去。
彼時後者還沒發現山下的異常,注意力全在身後。
某東家的心未必是真的黑,但下手絕對黑的很。
雙方此刻都還沒照面,單是被陷阱搞死搞殘的敵兵就已達兩位數。尤其山頂上的這些陷阱因爲佈置的匆忙亦或是故意爲之,殺傷力總不那麼徹底。
比如說陷坑。
被師仁泰麾下親兵踩到的陷坑有十三處,沒有一處是深度超過兩尺的。最深的也只是沒到大腿。
按說這種小孩子過家家的陷阱,還不至於有多厲害。可偏偏李大德陷阱挖的粗糙,裝備卻齊全的很,坑底倒插着的不是鋒利的匕首就是數支弩箭。
結果凡是踩了坑的士兵無不被扎穿了腳掌,抱着腿哭喊,搞的師仁泰還得分出人手來救人,直罵還不如死了乾淨。
還有幾個被壓彎的小樹抽碎了下巴的,哭都不敢哭。
“孃的,忒地歹毒!老子要活剮了他們!”
師仁泰在林中揮刀怒吼。
畢竟這都是他的心腹親兵,總不能像對待“韭菜”那般丟下不管。
而在付出了近百傷員,搜到西面五十步外後,衆人便已發現了偵察隊的蹤跡。
他們在山頂,居高臨下。又是草木凋敝的季節,沒有多少遮擋。首先看到的便是那羣坐在戰馬背上正向山腳移動的鶯鶯燕燕。
“啊哈!給老子追!”
遠遠一看到有女人的身影,前者瞬間就把山前的戰鬥給拋去了腦後,親自帶着親兵向西面山腳狂奔。
於是香山之上的局面忽然變得和最開始的衝突雙方有點像。一方在前堵截,一方居中應對,而後方還有另一路的追兵出現。
只不過這次,被夾在中間的是師仁泰,而後者仍不自知。
待衝到半途,這貨忽然像是開了竅,命手下親兵成一路縱隊向前突進,減少遇到陷阱的概率。在不計傷亡靠人數硬推的結果下,速度瞬間就快了起來。
很快,距離山腳不到一里的林間,獵人與獵物狹路相逢。
“保護東家!上!”
在敵兵出現的第一時間,郭通便扯過背後長弓,連射三箭。身側韋機轉身拔刀,追着他羽箭飛出的方向就撲了過去。
林中忽然爆發出喊殺聲。樹木顫動,鮮血飛濺,在漸次落下的雨幕中傳出老遠。
已然趕到山腳的馮月娥豁然轉身,急令手下幾個女兵領着衆女找船,自己則帶着剩下的十幾個士兵又往回跑。
“馮隊正!”
“別丟下我們啊!”
“快回來!”
雨幕中被打溼衣衫,顯得落魄的女人們呼喊起來。留守的幾個女兵很是不耐,頗有些無措。便在這時,一聲冷喝突然響起:
“都別喊了!”
侯巧文的臉上開始往下流墨水了,搞的胸前黑乎乎的一片,很是滑稽。然而此刻她卻毫無窘迫的樣子,而是揮手喝道:“此時哭鬧又有何用!咱們先去找船,在岸邊接應他們!”
“是是”
“聽才人的!”
“那邊有個碼頭!船呢?”
女人們被一提醒,雖然仍顯惴惴,但好歹沒初時那麼慌亂了。
人都是這樣,只要有一個領頭之人發出聲音,有了明確的事做,便沒那麼無措。甚至就連那幾個女兵也像是得了主心骨一般,急忙向那處小碼頭跑去。
伊水本是洛陽漕運河流之一,往日行船也不少。但香山附近沒有縣治,又是臨近京畿,卻是不允許私建碼頭的。
山腳下的這處一看就是廢棄的,原是對岸修陵時運料所建。衆人跑過來尋了半天,纔在一處用樹枝遮掩的水窪中發現幾個摞在一起的木排。
侯巧文跑進水窪,招呼着衆人,幾個女兵也急忙跟上。然而看似不大的木排,因爲放置時久,又被水浸泡,卻顯得極其沉重。衆人推了半天,卻是動都沒動。
“快點!你們使勁呀!”
一個臉都被憋紅了的女兵急得大吼,而在她對面的宮女卻是都要哭出來了,弱弱道:“奴,奴婢擡不動啊嗚嗚……”
便在這時,許是被雨澆煩了,被李大德丟給侯巧文那匹一向好脾氣的小白馬忽然低鳴了一聲,甩着尾巴把旁邊一個宮女給懟了個趔趄。
侯巧文擡頭看了看它,便喜道:“我有辦法了!”
李大德他們退到山下時,這些女人靠着戰馬拖拽,已經推了三個木排下水。除了有一個在入水的第一時間就散了架外,其餘兩個倒是盡皆完好。
眼見林中的拼殺到了眼前,有敵兵被偵察隊的戰士抽刀砍落在水面上,幾個宮女驚叫一聲,便忙不迭的爬上兩個木排,划着水徑往對岸。任憑侯巧文在岸邊怎麼呼喊都不理會。
“你們!哎呀!快點,咱們再繼續……哎?”
這邊話還沒說完,卻見幾個女兵忽然轉身,拔出橫刀來衝了回去。兩個剛剛自林中衝出來的敵兵不等反應,就被撞翻在地上,按着給捅成了死魚。
鮮血被雨水打入泥濘,不斷流進河面。血腥的場景使得剩餘的幾個宮女徹底崩潰,直接癱坐在泥水中大哭起來。
人的絕望,總是在得到希望又將要失去時纔會爆發。待到此時,便是侯巧文也渾身無力起來。
但她還沒放棄,待把繮繩捆在一處看起來完好的木排上,便回身抽打着小白馬,逼着它往水面方向走。
這個過程是很折磨人的,戰馬雖然聽話,但又不傻。那水一看就不淺,半天都不往前邁出一步。
正拉鋸間,忽聞一聲呼哨自林間響起,小白馬嘶鳴一聲,轉身就往北面跑。
“哎呀!”
侯巧文驚叫一聲,被忽然轉向的木排絆倒在地,轉身就看到對面十幾個浴血身影護着李大德與李元吉衝出樹林,後方追兵不斷。
“草一種植物!”
眼見小白馬衝過去,李大德臉上的喜色不等浮現,就先罵了一句,扯過熊孩子的胳膊向前撲倒。
後方追來的師仁泰臉色猙獰的揮刀撲了過去,忽聽戰馬長嘶,扭頭就看到一片黑影襲來。
“砰!”
稀里嘩啦!
侯巧文眼睜睜的看着被她系在小白馬繮繩上的木排橫掃過戰場,不分敵我的把所過之處的士兵盡皆抽翻在地。
這貨在抽翻了師仁泰後,還轉身去舔李大德的臉。後者一巴掌把它抽去一邊,起身舉起手中只剩一個的大錘,指向對面的師仁泰。
便在這時,地面上被按了一臉泥的李元吉突然扒着他的胳膊站了起來。李大德手臂一抖,錘頭上射出一抹烏光,瞬間擦過師仁泰的耳朵。
“啊!!”
後者慘呼一聲,捂着耳朵跳了起來。而李大德則是目瞪口呆的看向他身邊的熊孩子,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他很想問問李元吉,你特麼是猴子請來的逗比嗎?怎麼每次一到關鍵時刻就來這一手?
“東家小心!”
一旁的馮月娥驚呼着揮刀撲了上來,反被師仁泰反手一刀給劈了回去。
後者能做到義軍別將的位置上,個人武力無須多說。這邊擊退了馮月娥,眼見身前那貨轉身欲跑,便飛起一個側踢踹在了他後心上。
“噗通!”
河岸邊濺起大片水花,李大德以一個大字型趴在水裏,半天都沒動靜,像是被踹暈了。
李元吉愣了愣,轉身就跑。
“東家!”
周圍被敵兵纏住的士兵都驚呼出聲,頓時瘋狂起來,拼着受傷也先幹掉對手,然後撲向師仁泰。而後者此刻已然踏步來到岸邊,在舉刀之際,身側一緊,卻是被個女人給抱住了。
“你們快過來!殺了他!”
侯巧文也不知道自己從哪來的勇氣,看到李大德有危險,鬼使神差的便衝了過來。
“臭婆娘,俺先弄死你!”
師仁泰這會兒半邊臉滿是血水,臉色因爲劇痛顯得格外猙獰。抓過侯巧文的頭髮向前一扯,後者便驚呼着倒向水面,正砸在某人的背上。隨即眼前的刀光劃過雨幕,狠狠劈下。
“咕嚕嚕”
誰也沒注意到,這個時候,被雨水拍打的水面下突兀的冒出一串氣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