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芬直起身子,衝外屋喊。
趙庭祿急火火地進來看着趙守志,眼睛一眨不眨,好一會兒才說:
“嗯,今天蔫吧不歡實。老二,你跟你哥班老師請假,這事能幹不?找藥,陣痛片兒什麼的。”
早飯很簡單,新貼的玉米餅子,小米稀飯和鹽泡炒黃豆。
趙守志坐着,背靠着牆。即便是這樣,他也覺得頭昏腦脹,身子綿軟無力支撐,就重又倒下。
“守志,你喫點兒啥呀?起來啊,兒子。”張淑芬語氣急切地俯在守志身上說。
趙守志勉勵坐起來捱到飯桌旁,但他只吃了幾口玉米餅子,就又躺了回去。
張淑芬一眼一眼看兒子,她把半個餅子喫進後,也下了桌子。
趙庭祿雖然不像張淑芬那樣憂心忡忡,心裏也多了一分牽掛。他喫罷飯去上工前特意囑咐張淑芬:“給孩子發發汗,做點兒好喫的。”
他婆婆媽媽的情態被張淑芬接受了,並沒有半點的不耐煩。
在生產隊的大門口,吳大老闆子趕着馬車迎面過來,還未到近前就高聲問道:“庭祿,今兒咋纔來呢?每天你早早的就到隊上了。”
趙庭祿回答道:“我家老大嫌乎不好啦,我正愁得沒法兒沒法兒的呢。”
趙庭祿覺得自己快要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吳大老闆子趕了馬車咣哩咣噹地從趙庭祿的身邊過去了,然後是另外三輛馬車。他們去地裏拉糜子。
由前天開始,趙庭祿就和社員們清理場院上的雜物,然後整修灑水,再由趙庭祿用手扶拖拉機拖兩個碌碡來回鎮壓,現在碾場上大部分已堅實平整,只剩邊邊角角還沒處理。
李寶發和隊上的頭頭腦腦們剛剛開完會,看樣子他們有點不大高興,不知道是因爲什麼。民兵排長劉三悶晃晃的從旁邊的豆垛的空隙裏鑽出來,像剛撒完尿似的提拎着褲子說:
“幹活兒幹活兒,庭祿四哥,把螞蚱子開這邊來吧,我瞅這兒還沒壓實。”
趙庭祿提車轉向他指的地方嘰裏呱啦壓起來。
九月末的天短了很多,十點多的太陽斜照着,慵懶的光明顯地少了很多熱烈的成分。
趙庭祿將車停下後對剛到這裏的李寶發說:“我回家看看,就一會兒,我大兒子有病了,迷眼不睜的。”
他故意把事情說得很嚴重,不單是對眼前這個隊長,也是對場院上的所有人,免得讓他們覺得他是在偷奸耍滑。
現在,趙守志正躺在炕頭上,身上蓋着大棉被。他喫過鎮痛片後就迷迷糊糊的睡了,在睡夢中他看見房子的起個柱腳都着了火,火勢兇猛,似乎要將他吞沒。他不知道火是什麼時候滅的,藍色的窗櫺無限放大着,遮蔽在眼前。他醒來後覺得自己全身被汗溼透了,就將被子掀開。
陽光從窗子上透射下來,又有炕面的熱力向上傳導,就有了十分的奧熱。趙守志的腦袋昏沉沉的,像灌了鉛一樣。
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張淑芬的問話:“你不是壓場院嗎?”
趙庭祿道:“老大不是有病嗎?惦記是回事,就要回來看看。”
張淑芬勉強一笑,道:“這當爹的還算長心。孩子有病啊,我最難受了,就尋思那病要整的我身上多好。”
趙庭祿問:“喫飯了?”
張淑芬回答道:“沒有,啥也沒喫,我去問問。”
隨着一陣腳步聲,張淑芬進到屋裏問:“大兒子,喫啥?”
張淑芬焦灼的問:“大兒子,要不媽給你撥拉旮瘩湯,再打兩個荷包蛋?”
趙守志聽後沒說不喫,也沒說喫,只是微動了一下腦袋。這就讓張淑芬微笑起來說:“唉呀,我大兒子想喫飯了,想喫飯就要好了。”
她急忙到西屋,從小面袋裏?出半碗白麪,再倒進盆裏。想了想後,她一咬牙又從面袋裏?出半碗來。
張淑芬端着盆兒到竈臺前,恰好趙庭祿也在那兒舞舞扎扎地刷鍋。張淑芬將盆放到鍋臺上道:“一邊兒拉去,孩子沒有病你不帶上鍋臺的。”
她的略帶嗔怪的話,並未讓趙庭祿動半分氣,他湊近妻子道:“守志要吃了?少擱水,別整稀啦咣湯的,多擱油別摳叉叉貓地捨不得。”
張淑芬瞪她道:“我是後媽呀?這不用你告訴我。這守志就隨你,啥事兒不直接說,非得繞那麼一個圈兒。問喫不喫疙瘩湯啊,他不吱聲,不吱聲就是喫。老二就不的,有頭疼腦熱的先喳喳呼呼的,生怕人不知道,你都不用問他喫啥不喫啥,他先點了,喫旮瘩湯,再不就是喫罐頭,隨誰呢?”
趙庭祿忽然嬉笑道:“隨外人,八成不是我的。”
張淑芬一邊和麪一邊罵道:“就不是你的,是張二李四王三麻子的,你是王八,活王八。”
趙庭祿在言語上吃了敗仗,轉而問道:“我聽說張小雨相中李老二了?”
張淑芬抹搭了一下眼皮道:“不知道,你去隊上吧,別讓人以爲你有倚仗。”
聽她這樣說,趙庭祿就稍作停頓,然後不滿地問道:“我倚仗什麼了?我就是一個社員。”
張淑芬見他面有慍色,便儘可能柔緩地說:“隊長和你那麼靠,大隊書記還是你親家,你說你沒倚仗人家信嗎?”
趙庭祿翻了翻臉皮,雖不表示認可,卻也未說否定的話。他站了一會兒後,轉身走向屋門外,後邊是張淑芬咯咯的一陣笑,笑得花枝亂顫。趙庭祿心裏暗罵:
“喝騷老爺們尿了?”
張淑芬將做好的疙瘩湯盆放到炕邊上後,又將盛有一勺麪湯和兩個細膩嫩白雞蛋的粗瓷小白碗兒端到趙守志的枕邊,再輕輕喚道:
“守志,起來喫點兒,看媽給你做的可香了。”
趙守志聞到了麪湯的味道,似乎也看到了金黃油亮的蛋黃滾在湯碗裏。
張淑芬託着趙守志的頭將他扶起,然後將碗端給他。趙守志一手端碗一手拿手,仔細的看着。
張淑芬哄道:“大兒子,趁熱吃了吧,吃了就好病了。”
她的目光中含有熱切的期待和無限的憐愛。趙守志?了一勺麪湯放進嘴裏,然後嚥下去,麥面的香味就從脣齒間擴散到全身,那病好像登時少了一半。忽然他停住了,將小勺平舉在半空中,眼睛望向門口。張淑芬回頭看去,見梅芳正趴在門框上,眼巴巴地向裏望。張淑芬連忙下地抱過小女兒,將她放到炕上說:
“想喫呀?你大哥有病了。”
梅芳還不能確切地明白母親話中具體的含義,只是點頭並不說話。
趙守志舉小勺的手畫了一個小圈後,從碗裏舀出雞蛋來遞了過去。張淑芬把兒子遞過來的小勺接過看了看,又拿起她的碗接到梅芳的下頦,然後將手裏的雞蛋送到嘴邊。梅芳稍向前,咬下了半個雞蛋咀嚼着。一個雞蛋被她喫過後,張淑芬又問:
“好喫嗎?”
梅芳稚嫩的聲音響起:“好喫。”
張淑芬蔣將碗裏的麪湯餵給梅芳後說:“這個雞蛋是給你哥的,懂嗎?”
梅芳已經喫飽,所以點頭,然後翻轉身扒着炕沿下到地上。
趙守志吃了兩碗麪湯後沒有倒下,而是拿過收音機調起臺來,這讓張淑芬放心啦,她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盆裏的疙瘩湯還有不少,這是給上學的梅英和趙守業準備的。梅英上學了,從這學期起她成了小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