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一一五章 幫她淘米
    李玉潔淘米的這天,凜冽的小西北風颳得正緊。早飯後,趙庭祿就到了李玉潔家裏。臨來以前,張淑芬特地讓他把那件破舊的幹活時穿的舊衣服套上,在打面子時就不怕沾染灰塵了。

    趙庭祿跺了跺棉膠皮靰鞡,然後擡頭向霧氣裏尋找。李玉潔在北面正用抹布擦拭着笊籬,聽見門響以及跺腳聲,甜膩膩地說:

    “老哥,外面挺冷吧?”

    這本是一句問候的廢話,並不是真的在問。

    趙庭祿聽見李玉潔杳緲的聲音道:“不冷,就是小風挺硬。水都燒開了,我來晚了。”

    李玉潔拿着笊籬過來,看他的眼睛說:“不晚,我這兒也我剛把水燒開,架了一簸箕苞米瓤子,着起來還沒擋了,水翻花了。”

    近距離地看李玉傑,她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嫵媚,淡紅的臉被水蒸氣浸潤着,水珠掛在鬢角的髮梢上。

    趙庭祿只是在李玉潔面前停留了片刻就進了裏屋,對正坐在炕上的魏景中道:

    “景中,這大冷天兒別出去,‘抖摟’住可不是玩兒的。”

    說話就如拉風箱一樣的魏景中醞釀了一下道:“就我還敢出門?一出門哈嘍一聲能把我嗆死。”

    趙庭祿將狗皮帽子摘下放到櫃蓋上,道:“水都開了,趕緊淘,要不晚了還得排號,不得整到二半夜去?”

    李玉潔隔着門脆生生地接過道:“這淘米剛搭頭,沒幾份,不用排號。我就尋思了,搶早再不趕晚,省得‘囊噴’時搶不上槽,坐一會兒,趕趟。”

    雖然李玉潔說趕趟,但趙庭祿卻已覺得不趕趟了。他問魏景中說:

    “大黃米在哪兒?”

    魏景中答道:“都泡上了。”

    趙庭祿連忙到外屋,尋到缸前看了看道:“也不等我,你怎麼能幹得動?”

    趙庭祿的聲音很輕,輕得只能讓李玉潔聽到。

    李玉潔請咬嘴脣,眼睛就那麼的一撇,卻分明有萬千的言語在其中。

    四生子狗熊一樣撲通撲通地撞進來時,趙庭祿剛將鋤槓捅進缸裏用力的攪着。缸裏的大黃米和水打着旋兒撞擊着缸壁,米里的雜物分離出來漂浮在上面。趙庭祿攪拌兩分鐘後停下來,用水瓢將上面的漂浮物撇掉,然後又將鋤槓插進缸裏攪動。初始的兩分鐘他攪得很慢,但漸漸的力度越來越大,轉速也越來越快。趙庭祿勞動時的健美顯露無疑,他的身子向前側傾,右手正握鋤把左手反握,這姿勢恰如一個戰士越出戰壕,去衝鋒陷陣。幾番攪動之後,趙庭祿已大汗淋漓,於是他索性脫掉棉襖。

    四生子替換下趙庭祿,又攪動了一次。

    這一缸大黃米被攪動撇清之後,撈出來裝到一個二盆中,再將餘下的尚未淘洗的大黃米倒進缸裏再如法運行,之後將米撈出。於是第一遍也是最重要的一遍淘洗便告完成。

    在四生子直着腰的空檔裏,趙庭祿逗他說:“四就是有章程,幹活跟玩兒似的。這趕明說媳婦得找個撲門大身的,單薄細臉的不能要。”

    四生子漲紅了臉不說話。

    李玉潔似是明白了趙庭祿的意思,不過還是問:“那咋還不要呢?”

    趙庭祿明知言語有失,此話在女性的面前多有不宜,但鬼使神差地他脫口道:“那不得禍禍兩截了。”

    李玉潔向鍋臺上放盆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同時她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趙庭祿裝作抹汗的樣子,把雙手從額頭一直向下抹,抹到下巴了又繞脖子轉了一圈。稍停,他道:

    “淘米頭和最關鍵,要不然包出的豆包淨黑雀子。等會兒開水炸一下,再投一和,淋好水就能打面子了。”他明顯是在掩飾剛說走嘴後的尷尬。

    將淘過一遍的大黃米和玉米碴子分批次裝倒進滾水鍋裏,再迅速的撈出倒進大盆裏,然後再撈出倒在斜放成十五度角的八仙桌上控水,這樣反覆勞動,三十幾分鍾後八仙桌上面堆成了一座小米山。稍微發黃的水由桌子上擺八字形的兩條窄木板間的缺口淌下來,滴進下面的臉盆裏。

    “在熱水裏不能炸太久,要不然大黃米該澇了,淘澇了糊碾子。劉長河家淘米就淘澇了,費老勁了還遭損。”

    趙庭祿看着輕巧地淘鍋裏費水的李玉潔說。

    李玉傑用手腕擦了一下額頭說:“老哥,你上屋裏歇一會兒,我讓四生子拎泔水就行了。”

    趙庭祿不明白李玉潔心中所想,所以點頭道:“嗯吶。”

    於是,他到裏屋和魏景中說話。

    當外屋李玉潔叮咣地拾完後,四生子擔起擔子去挑水,趙庭祿和李玉潔將控過水的米盛到兩個面袋裏。

    “可不要打到半路停電。”李玉潔待趙庭祿將最後一捧米裝進袋子時說。

    “是啊,就怕這事呢。”趙庭祿看着李玉潔緋紅的臉說,“太陽都那麼高了,得抓緊去,要不然排到下午就壞了。”

    四生子吭吭地將水擔回後,他們兩個一人扛一個面袋子向生產隊走去。李玉潔在他們剛走出後門時喊道:“生子,輪換着篩,別可一個人幹。”

    她的話好像是說給趙庭祿的,裏面有一層特別的意思。

    風從脖子後灌進來,冷得很,出汗後的棉襖裏面貼在背上,向捱了一張鐵皮。趙庭祿緊了緊身子,像要甩掉棉衣一樣。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正拉着小爬犁,爬犁上坐着一個凍得滿臉通紅的小女孩。趙庭祿忽地想起了趙守志和梅芳。

    生產隊的保管員張維明兼碾房管理員,粉面打米都經由他手。他看見趙庭祿和四生子扛着袋子進來,疑惑地問:“庭祿,你不是淘完米了嗎?……”

    碾房裏機器的轟鳴聲將他的話遮蓋住,趙庭祿沒聽清。四生子大聲的問:

    “還有幾份兒啦?”

    張維明哥把胳膊一掄,伸出三個手指倒道:“兩份兒,打完了還有一份兒。庭祿,你給誰打的?”

    這次趙庭祿聽清了,他思忖着遲疑着,最後還是照直說:“魏景中家的,他連屋都出不了。”

    趙庭祿把事情說得誇張,是在掩飾,他不想讓內心裏隱祕的情感有一點點的顯示。

    “啊,魏景中半死不活的,啥啥不能幹,可苦了李玉潔了。”張維明大聲地說。

    趙庭祿看了看四生子,踢了張維明一腳道:“我上上屋。”

    不等張維明迴應,他就逃也似的跳了出去。

    隊部裏清清靜靜的,老黃坐在炕上吧嗒吧嗒地抽菸袋,眼睛望着前方若有所思神情專注。排在趙庭祿前面的那份不知道是誰的,人不在,可能是等得不耐煩跑出去找熱乎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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