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一四0章 拉水
    五月十一號這天晚上下了一場雨,雨雖不大,卻稍顯泥濘。

    趙庭祿到隊上轉了一圈後問隊長劉三悶還有活沒有,劉三悶想了半天才說:

    “沒有吧?”

    他的不確定的樣子讓趙庭祿覺得好笑。立夏到到小滿,種啥都不晚,眼見還有幾大片地沒種上,說沒活有點像笑話。不過,細想想也是,剛下過雨,幹活多有不便,還是先緩一緩。

    趙庭祿剛要拔腿回家好好享受這難得的閒日,李寶發風風火火的進院對劉三悶兒也是對趙庭祿說:

    “我這妹子啊,昨天就找我,哭哭啼啼的讓我找‘揚腳’,還要拉一車水,說院子裏的牆倒了,牆帽兒還沒長呢。這不就是讓我幫着淘弄嗎?我上哪兒淘弄那玩意去,就得找你們。”

    劉三悶急忙應承說:“書記吩咐,我就照辦。啊,四哥,你看穀草垛跟前那‘紇撓’雜碎的很多,正好做‘揚腳’,你給拉去,再擱水老鱉拉點水。”

    趙庭祿眨眼睛若有所思,似是有顧慮的樣子。

    “四哥,算你工。”劉三悶嘻嘻笑着說。

    還是李寶發心眼活絡,他轉了幾下眼珠子道:“庭祿,你去吧,回頭我跟張淑芬說是我讓派的工。”

    趙庭祿領了活後,發動手扶拖拉機到場院西南的大谷草垛旁查看了一會兒,然後用木叉挑起堆積在底部的雜碎的草向車上裝,這些不長還不碎的穀草,正好做和泥用的“揚腳”。

    趙庭祿裝滿車後開起來突突地出了生產隊的院子,行在路上。路面雖然稍顯泥濘,好在手扶拖拉機沒有擋泥的瓦蓋,就不怕把車膠子糊住。等趙庭祿將這一車雜碎的穀草拉到李玉潔家後院時,見四生子正吭吭地向房山那剷土。

    李玉潔去年沒抹牆,所以生產隊給拉的用作拆炕抹牆的土只取用很少的一部分。

    四生子見趙庭祿將車停穩,忙上前展露出由衷的笑容,道:“四叔,正愁沒‘揚腳’呢,這下可好了。這傢什的這麼老多!”

    不善言語的四生子雖然沒有說謝謝兩字,但話語已讓趙庭祿有驕傲的表情浮現出來,同時心理上也有了爲李玉潔做事後的得意和一點甜蜜。

    “四兒,你老舅媽幹啥去了?”趙庭祿邊打開車廂板邊問。

    四生子答道:“才還在這兒呢,你有事啊?”

    趙庭祿連忙說:“沒事沒事,就是隨便一問。”

    但四生子此時已向院裏走去,步履沉着有力。在這一刻,趙庭祿有一個荒唐的想法,這傢伙晚上肯定有“章程”挺時候。

    四生子並沒有同李玉潔一起轉出來。頭髮稍顯凌亂的李玉潔一見趙庭祿,就將一抹紅霞飛在臉上,繼而手搓着衣服的下襬,扭捏侷促了幾秒鐘,然後她小聲的問:

    “你是不是嫌我啊?”

    趙庭祿連忙惶然地迴應道:“不是,我脫不開身。”

    李玉潔低順着眉眼,似乎是在思忖他的話,過了一會兒,她擡頭道:“你就是嫌我髒,嫌我跟四生子。”

    她的語氣裏有一點不滿意,有一點委屈,有一點艾怨,她閃動的目光從趙庭祿的頭頂上掠過去,落在趙庭祿家的房脊上。但僅僅是一瞬間,她又笑道:

    “寶發哥說你給拉水呢,等會兒回來時順便給捎個草簾子回來,我看隊上有一大堆呢。”

    趙庭祿嗯嗯地點頭答應。

    將一車的碎穀草卸掉後,趙庭祿說:“沒有糜草了,這玩意也能使,總比沒有強。”

    說完,他發動車子再跳上去開走,留下李玉潔一個人怔怔地站着。

    到隊裏裝上水老憋再從電井那回來,趙庭祿拉着灌滿了水的長方形水袋,晃晃蕩蕩地行到生產隊旁側道口時,他忽然想起草簾子還沒有順手裝上,就停車跳下去,到生產隊的馬圈裏扯出兩片來。太陽晃得厲害,路上也乾爽了很多。

    趙庭祿這一大陣忙碌過後,四生子已將土和草拌好,專等着他送水來。拌好的土與草相混合的堆裏扒了一個碗狀的凹坑,那是用來填水悶泥的。趙庭祿沒有動手拎水,只是靜靜的看四生子一個人汗流浹背地放水倒水再放再倒。此時他想起那年他們幫李玉潔抹牆的場景。唉,一晃好幾年了,像夢一樣。

    李玉潔在房山下就着陰涼用挖鍬剁秫秸杆兒,她剁得認真,但效率很低,一次只剁一截兒。趙庭祿咬了幾次牙後,捱過去要過挖鍬,然後將四根秫秸併攏,用腳踏住,看好尺寸後把鍬用力剁下去,一次四五根一尺長短的秫秸棒就齊刷地跳動着飛起來。後退、踏住、用鐵鍬猛剁,如此往復,不多一會兒用來插牆帽的秫秸杆兒就積了一大堆。

    還有些水,都被四生子拎到前院去,澆在攢成一堆的牆土上。四生子說先悶上,等悶好了再叨扯,那樣省勁多了。趙庭祿到前面都看過倒掉的牆,那豁口有四米多,夠四生子忙一大陣子啦。憨憨的四生子說“老叔你幫我整”時,趙庭祿並未說同意與否的話,只是笑笑。

    最後的一點水放完時,張淑芬從自家院裏出來,近到迎向她的趙庭祿身邊說:

    “忙得還挺歡呢,人家四生子幹活,你跟着瞎摻合什麼?”

    趙庭祿聞聲不免心頭一緊,再看張淑芬慍惱的臉色,止不住氣血上涌,便冷冷地說:

    “啥我摻合?你個破叉嘴叉啦叉啦的也不嫌累的慌。”

    儘管他們離李玉潔和四生子不太近,但還是被聽見了。只聽得李玉潔高聲地甜甜地喊道:

    “老嫂,我寶發哥讓老哥拉水過來的。上這涼快涼快,這天還挺熱的呢。”

    張淑芬並沒有因爲李玉潔示好的態度而有所緩和,她揚了揚下巴也高聲回道:

    “我們家趙庭祿就願意幫人家幹活,一聽說人家有活接兩腿往這兒跑,認可自己家事兒撂着。”

    趙庭祿擔心李玉潔和張淑芬吵起來,就急赤火燎地說:“你能不能嘮點人嗑,話裏帶話的,以爲別人聽不出來啊?”

    “聽出就聽出來唄,本來就是那回事,有那事還怕別人說?趙庭祿,我可得看好你,說不準哪陣妖風把你這大活人颳走了。”張淑芬眼睛盯着李玉潔,一手叉腰一手捋着耳畔的頭髮,“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呀。”

    李玉潔忽然變了臉色,大聲嗆白道:“我有哪回事?老嫂你說說。我沒請你家趙庭祿,他也沒上趕着幫我。心裏畫魂兒,你就找李寶發劉三悶,你們六隻眼睛到一塊兒好好甄對甄對,別在這念三七。”

    太陽熱辣辣地照着,趙庭路的頭上鼻凹處全是汗,他的身上也有汗粒滲出。

    趙庭祿怕張淑芬腦筋突然折掉一根後情緒失控,就小聲但嚴肅地說:“你這不是伸脖子讓人扇嘴巴嗎?哪有你這麼傻的,走,回去。”

    他說罷去拽張淑芬的胳膊。

    張淑芬自知並無充分的理由同李玉潔爭執下去,又擔心被左鄰右舍聽見,就半推半就的隨趙庭祿回了家裏。

    回到家裏後的張淑芬把火氣全撒到趙庭祿的頭上,如果不是趙有貴攆趙庭祿上生產隊,張淑芬還要糾纏不休。趙庭祿被罵得昏了頭,從後牆跳過走到學校的大圍牆下,纔想起手扶拖拉機還停在李玉潔家後院,就又折返回去,將車子順原路開到生產隊。他去取車時沒有看到李玉潔,只看見四生子在賣力地和泥。

    這天晚上,李玉潔待孩子熟睡後,將被褥搬到了裏屋。她第一次以最熱烈的方式給四生子以最高的禮遇,她第一次不拒絕四生子的需求,任由他揮霍體力與精力。第二天早起後,看了幾眼睡夢中的四生子,忽然淚水涌出來,落到坦露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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