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二四七章 趙守林死了
    雲不知什麼時候漫了上來,半夜時分雨滴落下,但只是一陣兒。第二天早上起來看時,地面剛溼了一層,但是雲還沒有散去。趙庭祿道:“就撩扯這點玩意,不夠上眼睛的。”

    張淑芬笑道:“慢慢抖摟,急啥?”

    因爲已經掛鋤,所以現在比較愜意舒適。夏日有云的上午看起來也可以享受,能看得見浮雲在緩慢地聚集,能看見南面田野裏勞作的人們,能看見一片綠海中馬與人在悠然地移動。

    趙守業出去了,他說幫同學劉二禿家追肥,同去的還有另外的幾個。趙梅英和趙梅芳上學去了,趙庭祿去城裏上貨,所以家裏只有趙守志和母親還有爺爺。這些天的勞動好像讓他忘記了落選後的煩惱,看起來也不是那麼的抑鬱。

    陰雲濃重而且很低,像要壓迫到地面。下午的一點多時,忽然颳起了一陣大風,並且從西南方向傳來刷刷的雨聲。趙守志坐在窗臺上向外望去,看那豆大的雨點打在地面上、牆上、黃瓜的葉子上。雨越來越大,白亮亮的像要淹沒掉整個世界一樣。十分鐘後,雨漸漸地小了,風也停了下來。庭院裏積滿了水,水面上被雨點兒激起的漣漪向外擴散與另一個漣漪相接合。正當趙守志有興致的欣賞時,偏東南的半空裏突然響亮起了一個青白的火球,緊接着是咔啦的一聲炸響,彷彿要穿透一切似的。趙守志嚇得激靈一下從窗臺上滾下來,跌坐到炕上,望着剛纔響雷的地方,呼哧呼哧地喘氣。雷很怪,清脆短暫,沒有轟隆隆的餘音,不像以往的那樣,猶如磨盤在天空滾過。又是一輪急雨,雨幕綿密,看不見遠處的田野,看不清近處的樹木。暴雨如發了瘋一樣打着旋兒,擰着勁抽打着肆虐着。

    趕在驟雨來臨之前回來的趙庭祿自語道:“這雨下的這麼惡呢?”

    終於,雨住了,雲拉開了縫隙,如一片片舊棉絮一樣慢慢地浮游。

    趙庭祿等雨住了,連忙穿上家裏僅有的水靴到院子裏左看右看,想把積存的雨水引出去。思謀了一會兒後,他無計可施,院子窪,很難把水排出。又看了一會兒後,趙庭祿趟着齊腳背的水,向大街上走去。還沒等他走到院門口,趙守成跌跌撞撞跑來大喊道:

    “老叔,老叔,我大哥讓雷劈死了。”

    趙庭祿一愣,馬上罵道:“扯他媽王八犢子,說話撩天日蛋的。”

    不對,趙守成雖然混點兒,但不至於說出這樣混賬話,於是,趙庭祿緊張起來。

    “老叔,我哥擋窗戶時讓雷劈了,真的!”

    趙守成拖着哭腔道。

    趙庭祿心裏一翻個,臉色也刷的白了。他緊走幾步,卻不防腳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摔倒在水坑裏。

    趙庭祿心急火燎地趕到趙庭喜家裏時,見趙守林已被平放到地面上,仰躺着如安詳地睡着一樣。他的額頭上有三道紫紅色的印痕,半舊的白襯衫上沾染了泥水,腳上的鞋子勾在腳尖上。鄭秀琴守在兒子的身邊,不住地喊着。

    “守林,守林,你睜開眼睛看看媽,別嚇唬我。”

    趙庭喜傻子一樣立在牆邊,看着趙守林,一句話也不說。

    “三哥,咋回事啊?趕緊的找車拉衛生院去。”

    趙庭喜依然不作聲,呆若木雞。

    沒有時間再詢問,當下最要緊的是趕快找車,將趙守林拉到衛生院。趙庭祿立刻請求左鄰右舍看護好鄭秀琴和趙庭喜,他自己跑去李老三家,請他套上馬車。李老三沒有怠慢,胡亂地穿上鞋然後套馬車。趙庭祿沒有等待,又跑了回去到趙守林跟前掐他的人中道:

    “守林,守林,醒醒,咱們還得幹活呢。”

    趙守林沒有反應,一動不動。趙庭祿知道守林的性命恐不保,即便是華佗在世,恐也無力迴天。他站起問趙梅靜說:

    “咋回事?”

    驚懼的趙梅靜哆嗦着說:“雨往炕上潲,我大哥拿舊窗戶上去,堵完了就打雷了,我二哥和我爸都震倒了。”

    無需再問,趙庭祿已明白了,再擋窗戶時,趙守林受到了雷擊。他抽了一下鼻子,轉身再去看地上躺着的趙守林。

    屋子院裏站滿了人。

    張老三把馬車趕來後,趙庭祿在別人的幫助下,將長拖拖的趙守林背起,放到車上,然後坐上去,與聞訊趕來的鄭家兄弟一同向鄉衛生院奔去。趙庭喜沒去,鄭秀琴也沒去,趙庭祿沒讓。當一行人將趙守林擡到衛生院經大夫一番急救後,得到的是這樣的結果:呼吸心動早已停止,瞳孔也已擴散,六料理後事吧。心有不甘的趙庭祿央求着,但大夫轉身離開了。事已至此,只能將趙守林入土爲安。

    現在,趙守志在炕上坐着,見前面的道上人都向東去,不禁奇怪地問:“媽,他們都嗚嗚地往東去,幹啥呢?”

    張淑芬也疑惑地說:“可不是咋的,我也看他們在後邊道上往東跑哪。不行,我看看去。”

    在裏屋坐着的張淑芬走出後門對一個婦女招了招手,然後問:“你幹啥去呀?那麼多人的都往那邊跑呢。”

    那婦女小聲又顯驚訝地說:“你不知道?趙庭喜你三大伯的大兒子讓雷劈死了。”

    張淑芬吃了一驚,忙轉回身小聲地對趙守志說:“你大哥讓雷劈死了。”

    她說話時,小心看地看坐着的趙有貴。趙有貴正聽收音機,下雨天特有的滋滋啦啦的雜音由收音機裏傳出來,很刺耳。

    “兒子,我得去,你看家啊。”

    張淑芬走後,趙守志想來想也穿好鞋子出來,到前面的大街上。

    趙庭富的媳婦兒王春華由牆角那邊拐過來,看見趙守志便喊道:“守志,守志。”

    趙守志站在泥水中等着。

    王春華一泚一滑地到趙守志身邊後說:“守志,你媽去了?”

    趙守志點點頭,然後問:“我二大爺呢?”

    王春華答:“你二大爺也去了,他前腳走我後腳就過來了。死了,讓雷劈死了,該!你三娘做損做的。”

    趙守志忙接過道:“我大姐夫那天說上公社磚場幹活了的,去沒?”

    王春華生氣地說:“那個癟嘟玩意能幹啥?淨家炕頭的章程,上炕認媳婦,下炕認鞋。”

    趙守志他們到趙庭喜家裏後,趙守林已被拉走。鄭秀琴坐在地上,面色槁灰,一言不發,趙庭喜垂着眼簾,依靠着牆木然站着。

    趙庭喜的三間房以顯形制,油氈紙蓋頂,紅磚的四框,紅磚的間壁牆,紅磚的炕和竈,處處都顯得家境的富裕。但就是在這時,趙守林卻沒有福命去享受新房,實在悲哀。

    在大雨來臨之前,趙守林就已將一捆捆穀草立在窗臺上,用來遮擋雨水。但狂野的風將穀草個子吹落到剛盤好的炕上,於是那急雨就毫無阻礙地潲來。在大雨停歇下來的空當,趙守林把穀草重新立好,並用舊窗倚住,再把草繩綁縛到窗框上,讓它們連成一體。趙守森相幫着打着下手,趙庭喜在一邊指揮着。在這項工作要做完時,那個炸雷響了,趙守林被劈到被彈到地下,趙守森和趙庭喜也被震倒。

    被震暈的趙守森和趙庭喜醒來後,掙扎着站起,喊來了下屋裏的鄭秀琴。

    趙守志從人們的議論聲中聽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他看着潮溼的炕面,看着還沒有鋪磚的地面,想到大哥從此永別天各一方,不禁悲從中來。

    趙守林被拉回來後就停放在外屋地上,他的身下是舊門板,門板下墊四摞磚。

    趙庭喜忽然間醒着過來,嚎啕痛哭,捶胸頓足。鄭秀琴淒厲的哭聲也響起,穿透雲層包圍住了漸行漸遠的趙守林到靈魂。

    不知道趙有貴從誰的口中得到了消息,他也來了。他坐在趙守林的身旁,眼淚撲簌簌地落下。趙有貴的臉扭曲着,嘴巴抽搐,像是在抑制,但他抑制不住。長孫早夭,何等悲傷!

    張淑芬把趙守志叫到一邊說:“家裏沒人呢,你趕緊回家。”

    趙守志答道:“嗯哪,你告訴我二孃,讓她別再說我三娘這是損的是報應,讓別人聽着不好。”

    張淑芬皺了一下眉頭,然後說:“行,我這就和你二孃說,快回吧。”

    趙守林被一口現做的白茬棺材盛殮埋進自家的承包田時,是第二天的上午。雲開了,太陽明晃晃地照着,高不及膝的玉米田中那座扎眼的墳在一片綠色中突兀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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