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三二0章 有人相中你
    冬天的天短,不到四點鐘太陽就落山了。李祥君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西邊天際的紅霞雖然沒有夏秋時的燦爛,卻也讓他感動。中天有半個月亮孤懸着,發着清冷的光輝。李祥君看在眼裏,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傷感來。落日,落日的餘輝,還有這半個月亮,以及東邊漸漸暗淡的天空,讓他的心裏惆悵無奈。昨天如此,今天覆又如此。

    李祥君到家裏時,小旋剛好把最後一把柴塞進竈裏。她看見哥哥進屋了,忙過去拽住他,讓他背過身去。李祥君的背上沾了白灰,是在大伯家的牆上蹭的。小旋拍打着,不停地埋怨。李祥君說好了好了,但小旋還是用溼布在他的背上抹抹了幾下,最後抿嘴笑了,說:

    “這回纔好了呢!”

    過了一會,母親回來了,她剛纔去了李德真家。她回來就嘮叨她所見所聞,喋喋不休嘮嘮不止。李祥君沒有問母親和二伯孃說了些什麼,他不喜歡聽。母親所說的都是無關痛癢的閒話,而且,有些話又是令他很生氣的。他一個人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屋裏,坐在炕沿上。母親看見兒子沒有搭腔,自己覺得沒趣,也不再說什麼。她看見小旋在收拾自己,又是照鏡子,又是擦臉的就說:

    “又想上哪‘嘚瑟‘去?大黑天的,不好好在家待着!”

    小旋把鏡子重重地放到櫃子上,沒好氣地說:“說話那麼難聽,啥‘嘚瑟’呀?你不讓我出去,我就不出去?不出門,天天守着你,守着這個家!?”

    她這樣說,叫母親氣不過,於是說道:“走!別回來,死外邊得了!”

    小旋穿好衣服,真的出去了。

    李祥君在這屋裏聽得很真切,他過來對母親說:“小旋這麼大了,走就走吧,總嘟囔啥呀?”

    母親沒有吱聲。李祥君見爸爸李德旺沒有回來就問:

    “我爸呢?”

    母親氣咻咻地說:“他能幹啥!喫完飯就走了。”

    母親說祥臣去大伯家了,可李祥君並沒有看見。母親嘆了口氣。

    李祥君哥仨個,最讓母親不放心的是老二祥臣。李祥臣大概是秉承了他父親李德旺的壞習氣,又因襲了他大舅的劣性,整日遊走閒逛呼朋喚友撤謊扯屁。李祥臣才十九歲,卻有了三年的煙齡。李祥臣常常喝醉酒,這令李祥君的母親深惡痛絕。

    李祥君的母親叫酈亞萍,是北四屯的人,和張淑芬同村且有親戚。她嫁到李家時已經二十四歲。她先前有過一個對象,只是因爲她說話不看火候,生出許多破綻,男方就同她斷了。最後,經別人介紹,她嫁給了李德旺。

    李德旺年輕時長得標準,也可以說有一些英俊。他念過縣裏的三中,只是因爲在一次跳高時折了腿骨,才休學在家。傷筋動骨一百天,百日之後,骨傷既好,卻又覺得肝區疼痛,到醫院檢查,說是得了肝炎。打了些針,吃了些藥,過了些日子再拍片,那些症狀沒了。恰在此時,林家屯學校裏缺老師,找遍全村也沒有找到一個能寫會算的人,就讓李德旺替上去了。李德旺本來想回三中繼續讀書,再圖高,但他爹勸他不要念了。李德旺的爹有他的理由:做學生不如做老師風光,那纔是真的出人頭地。當時,李德旺的大哥李德運結婚後分家另過,二哥李德真還沒有娶親,家裏的景況很窘迫。其實李德旺的爹不讓他去念書有他的想法,他是讓李德旺早下來,幫襯他。李德旺權衡着覺得這樣做也未必有什麼不妥,就退了學,到學校做起孩子王了。

    酈亞萍沒有嫌李德旺家裏窮,她倒覺得李德旺有知識有文化腦筋活絡,又言辭誠懇。她也聽別人說李德旺喜好打牌,玩性過重,身體又不結實,但她說這有什麼呢?身體不好沒有什麼掛礙,筆頭子纔有多重!好打牌是因爲他聰明,不聰明怎麼能打牌呢?酈亞萍就嫁了李德旺。他們結婚時很簡單,兩牀被褥、一口大櫃、十五尺“趟絨”、十尺“華達呢”是酈亞萍全部的嫁妝。李德旺沒有能力置房子,就和一年前結婚的二哥李德真合住在那三間老房裏。

    酈亞萍想起來還說:你們家有啥呀?窮得屁眼掛鈴鐺,嘰哩咣啷的響。

    李德旺就說:誰給你戴蒙眼了。你不願意嗎?

    酈亞萍想想就後悔,跟着這個不着調的李德旺過了二十來年,喫苦受累,眼看着就奔五十去了,可這苦日子還是沒完沒了地過。

    此時,酈亞萍叫李祥君:“祥君,我問你件事。”

    李祥君問母親道:“什麼事?我聽着呢。”

    酈亞萍李祥君道:“你大娘沒說啥嗎?”

    李祥君不解,他不明白母親是什麼意思。酈亞萍說:

    “你大娘不願意我了,嗔着咱們借錢少了。咱們家哪有多少錢呢,借她五百還少嗎?”

    李祥君有些氣惱,他問母親:“誰跟你說的?我沒看見我大娘不高興。她還問我你怎麼不去呢。”

    酈亞萍的臉上有一點慍怒:“你二孃說的,剛纔我去她家,她說是你大娘說的這話。你大娘說你爸想借她們五百了的,是我橫扒豎擋的才借她們三百。哪有這事,就好像是我不同意似的。真是,借了錢,我倒成大麻鴨子了!”

    李祥君不作聲,過了一會兒,他說:“誰的話你都信,是你親耳聽說的嗎?信吧,你的嘴誰也堵不住。”

    說完,他轉身回到自己的屋裏。酈亞萍瞪了瞪眼睛,衝着李祥君的後背罵:

    “滾他媽犢子!”

    李祥君透過剛結了一點霜的窗玻璃看天色,星星在閃爍着,他忽然又感傷起來。星星像眼睛,一眨一眨的,又像是在笑。他努力找織女星旁邊的最暗的星星,看到了。他覺得那就是自己,暗淡無光,擠在璀璨的羣星中間,那麼讓人哀憐。冬天的夜漫長難熬,睡覺還早,他就把收音機擰開。收音機裏沒什麼好的節目,他又關掉了。李祥君的心緒不僅是傷感,還有些煩亂。他挪到炕沿上,雙腳耷拉着,想了一會兒,下到地上,出了門。

    天上的月亮扯着一縷淡淡的雲,象是給自己做紗巾。這情景忽然讓他有一些心動,隨口吟出兩句詩來:

    半月不爲情,何故掩絲紗?

    有一陣狗吠,倒顯出鄉村的寧靜。今天的夜裏沒有風,沉沉的夜愈顯得冷清。

    他在大門邊站了一會兒,眺望着夜空,看星空中一顆流星曳着長長的尾巴倏然消逝了。偏東的天空中有一團星,不明亮,那是半人馬星座吧?那團星座那樣的遙遠,大約只有思想可以到達那裏。李祥君的目光從那裏移開,在天空中巡了一圈,彷彿也將那星星的影子帶進自己的心裏,將浩緲的宇宙帶進自己的心裏。人如草芥,微不足道!他這樣想着,一邊向路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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