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三二二章 沒了一桶酒
    李祥君到大伯家時,梁志民和大褲頭在院子裏站着。李祥臣說:

    “大姐夫,大老遠的我就看着你的嘴了,那個大呀!”

    梁志民馬上還道:“這麼晚來,含着奶丫子睡覺了的?”

    李祥臣的大嗓門在院子裏迴響,他把本來就很大的眼睛故意瞪大,說:“早來,半夜來早,把你尿尿?”

    他們倆個笑鬧着,旁邊的靳桂林對李祥臣說:“少‘得卟’幾句吧,把筒子安上。”

    李祥臣把爐筒子放到地上,說:“這扯呢,光顧說話了,這麼沉的東西還拿着幹啥!”

    竈臺搭在倉房裏。竈臺是簡易的,把一些磚摞起來,再用泥巴糊了縫隙,坐上鐵鍋就成了。倉房裏的東西已歸到了一邊,騰出了很大的一塊地方。靠牆邊支了一個鐵爐子,有了它,這裏就不那麼冷了。

    李祥君把爐筒子安上了,又和了一點泥一點一點地溜鍋邊和磚的縫隙。倉房裏只有李祥君一個人,他感覺有些冷,手木木的,不受使喚。李祥臣進了屋,他喜歡人多的地方。

    李祥君做完事情以後也出來,進了屋,湊到火炕上捂手。炕很熱。

    依慣例,早晨要請助忙的人喫飯。廚師靳桂林對梁志民說,早晨就整八個菜吧,硬實的、實惠的,好喫好喝,死冷寒天的大夥也不容易。梁志民說你咋想就咋辦。靳桂林說:

    “大姐夫,咱們哥倆覈計着。”

    他們都笑。之後,他去忙碌去了,屋裏的女人們在刷洗着碗筷。因爲人多,這屋子裏就感到很擁擠。

    陸陸續續地助忙的人都到了,地桌和炕桌都放好了,碗筷也已擺上。

    李祥臣一邊招呼客人一邊打着哈哈,擠着眉弄着眼故意裝出一副傻相。靳桂林已經把菜炒好,春香姐幾個忙碌着向桌上端。李祥君拿着酒桶挨桌倒酒,他不善於說敬酒的辭令,只會說多喫些多喝些。李祥臣的粗大的噪門嚷嚷着:

    “喝、喝,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一點點。大哥,怎麼跟個娘們似的,這酒不是水做的嗎,來,往裏扔!”

    他端起酒來,猛地一口。同桌的幾個人稱讚他好酒量,誇得他興奮異常,大呼小叫地挨桌招呼。李祥君在他的背上捶了一下,祥臣回過頭來說:

    “咋的?我親哥哥喲,這酒可是敬神的!”

    李祥君瞪了他一眼:“你別咋咋呼呼地行不行?”

    李祥臣把頭扭過去,說:“啥哥呀,還說我呼!”

    秀香大姐進屋來,對李祥君說:“祥君,你也擠擠喫點吧,喫完後還有活呢。”

    李祥君應了一聲,在地桌旁撿了位子坐下。

    一會兒,小旋來了,酈亞萍也來了。大伯孃看她們倆個進屋,忙半嗔半笑地說:

    “咋纔來?自個家的事,差不點用車去接了!”

    她這麼說着,伸手拉開過酈亞萍的手,把她拉到裏間屋的一個凳子上,順手拿下過一雙筷子。酈亞萍說:

    “昨個上淑珍那裏,要不就來了。”

    小旋在旁踢了她一下,踢得酈亞萍有點不高興。

    “踢我幹啥?”她白了一下小旋,又繼續說道,“她說你不高興了,我尋思了,不能啊……”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小旋打斷了:“大娘,我媽說你能不能不高興啊,昨天都沒過來幫摘菜。”

    大伯孃笑了,手在額前捋了捋,說:“哪的話呀,那點菜也好摘,有她們姐幾個呢。”

    酈亞萍沒有再接着剛纔的話往下說,她向外看了看,數着桌子,回頭瞅瞅大伯孃黑得有些發青的臉,道:“一共五桌。”

    大伯孃的臉上泛出一點光暈來。

    小旋到外面幫着盛飯添菜,這邊酈亞萍看着人們喝酒說笑。

    早飯以後,方盤手都去借桌子。馬車是靳桂林的。

    李祥君有個差事,梁志民讓他去找李德仁寫對子。李祥君拿着紅紙出去時,正好看見二姑父趕着車來了,車上坐着二姑還有表哥表姐們。

    李祥君沒有找到李德仁,聽他家大娘說他去找李寶發了,問他義務工的事。於是,他又去找劉玉民,當他拿着墨跡未乾的對子從劉玉民回來時已經九點多了。倉房的爐火燃得正旺,竈臺上的一隻鍋裏填滿了水,裏面放着一大塊肥肉,還有花椒大料等,另一隻放了少許的水,竈裏的火苗畢剝剝地響。靳桂林在那裏忙着。

    李祥君向小玲要一點面,又打來一個空的罐頭盒子在爐火上打糨糊。糨糊打好後再把對子貼上。他仔細地端祥着對聯:

    紅絲牽綠帳心心相印,白璧引藍田千年好合。

    新房門對是這樣的:

    桃花照面妝鏡曉,柳葉映眉洞房新。

    李祥君已很多次看到過這兩幅對聯了,劉玉民老師大約只會這麼兩樣,而且他的筆法似乎也永遠地停留在一個水平上,不見長進。想到這兒,他心裏笑了,恰好靳桂林從他的身邊過,逗笑道:

    “祥吉娶媳婦你樂啥?”

    他說罷就進院了,李祥君的眼裏還閃着他剛纔揶揄的一笑和焦黃的牙齒。

    由李祥臣和他的一幫小朋友們搭起的喇叭棚裏響起了熱烈的鑼鼓聲,這婚慶的場面就算是開始了。

    在笙管嗩吶聲中,李祥君東走走西走走,沒有什麼事可做。助忙的人都各司其職,用不上他插手,他只能這樣隨便地走。下午二點多時,靳桂林已把大部份菜都炒好了,於是喜宴開始。今天是偏日子,明天才是正日子。

    梁志民讓李祥君帶幾個小兄弟給客人盛飯倒酒。李祥君得了大姐夫的令就找了祥瑞、祥臣還有李祥臣的小朋友們去了。

    “直接跟我說不就得了嗎,還找你這麼個傳令的!”他上下打量着哥哥,然後揚手說,“弟兄們,抄傢伙!”

    李祥瑞和李祥君各自拎了一隻鐵壺,到倉房裏把鐵壺灌滿了。五十斤的白酒分裝在三個塑料桶裏,二個二十斤裝的,一個十斤裝的。倒完之後,他們就出去了。

    李祥君以前從未做過這類事情,他不習慣拎着酒壺去給客人斟酒,甚至有些羞怯。在倒酒時,他一定先微笑一下,臉漲得通紅,然後說:

    “滿上?”

    他的這種形象大約很可愛,所以在給一桌女客人倒酒時,她們都樂出聲來。他留意到那個叫林影的姑娘,在用眼睛瞟他,到她跟前時,她只是擺了一下手。李祥君知道了這是不需要的意思。他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這些女客人,他也聽到了她們喫喫的笑聲。

    李祥君把壺裏的酒都倒沒時,看看菜已上了大半,離散席還有一段時間,就和李祥瑞拎着空壺到倉房裏。秀琴二姐和小玲正在地中央站着。秀琴二姐問李祥君:

    “祥君,這裏有三桶酒,那桶呢?”

    李祥君記得是有三桶酒,可現在看這裏只有兩個桶了,那一隻呢?他說不知道。李祥瑞接過來說:

    “剛纔還在呢,怎麼這麼工夫沒了?”

    李祥瑞很奇怪,他四下看着,尋找着,他希望在哪個角落裏找到那桶酒。小玲動手在能放酒的地方找,也是沒有。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笑容,說:

    “哪去了?桶也不長腳!大哥,是不是你們把酒都散出去了,明天還有正席呢!”

    李祥君聽了,不是滋味,他看小玲的意思是他和祥瑞把酒弄沒了。李祥君說:

    “我不知道哪去了。真的,剛纔還在呢。”

    他的話剛落,小玲的語氣裏有十分的不悅:“你們不是管倒酒的嗎?”

    秀琴二姐瞪起了眼睛,對小玲說:“你少說兩句行不?沒了慢慢找!”

    李祥君心裏氣惱,他想說我管倒酒我還管看酒啊,但話倒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淡淡地說:“我不知道。”

    說罷拎起酒出去了,李祥瑞也跟了出去。李祥瑞嘟囔了一句,李祥君沒有聽清。

    李祥君出去轉了一圈,也只是又倒出一點點。客人酒已半酣,不再多要了。他回到屋裏,對正在炒豆芽的靳桂林說剛纔有同學來找他,有點事。靳桂林想都要沒有想就說,你去吧。

    李祥君出了院門時,恰好看見李祥瑞拎了壺從鄰院轉過來。祥瑞問他:“

    大哥,你幹啥去?”

    李祥君說自己有點事,同學找。李祥瑞結巴結巴地說:

    “大哥,我一會也、也有事,我也有同學找。”

    李祥瑞紅着臉,抽了一下鼻子,進院了。李祥君沒有等他,一個人垂着腦袋向自己的家裏走去。

    此時已是三點多一點了,太陽的無力的光似乎也融進了他的思緒,不僅僅是抑鬱還有些無奈。在一處拐彎的地方,他擡起頭,目光向上移,投射到深遠的天空裏。那邊有月亮斜掛着,和太陽相輝映,月亮清白的面孔就象深閣裏的怨婦。他想起了一首詞: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

    何以有秋月,冬日盡高懸。朔風吹夢去,愁緒滿心絃。李祥君自己吟出一首詩來,不禁黯然悽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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