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三三九章 他依然在那裏站着
    九月很快地就過去了。

    深湛的晴空飄浮的夢一樣白雲,給了陳思靜很多想象,但九月就過去了。陳思靜不是一個容易傷物感懷的人,但現在,不知何故又留戀起已逝去的九月。

    八月二十四日上班,到今天已經四十多天了。陳思靜記得上次值日時李祥君來這裏時,天氣特別地好,好像夏天還沒有離去,熱情的夏日將她的整個思緒都溶進縹緲的的飽含水汽的空氣中。

    今天有風,十月總是颳風,雖然天空中清朗澄明,卻少了許多如夢似幻的感覺。陳思靜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孤單地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就又到班上去,學生們都在寫作業。她不時地透過窗子看校門,除了偶而走過的人影,沒有人到學校來。陳思靜從心底嘆出一口氣來,悠長綿遠,似秋天的風。她不知道因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心緒,伴着這樣的心緒,她將這一個週日值完,然後騎上自行車走出校門。沒有李祥君的影子,他今天有事吧?要不怎麼沒來。

    李祥君到底是弄清自己是不是不錯了,他的心境釋然舒暢。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爲一別,孤蓬萬里徵。他感慨於詩中所述,感慨於離別之苦,青山、白水、漸去的友人的孤帆……離愁別緒已上心頭。恍然間李祥君看到了一雙迷離的眼睛,作別時的身影。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過。

    那一個星期日到學校和陳思靜對面相處已過去兩個月了,他沒有再近距離地看過陳思靜。到十一月份中旬的一個星期日的早晨,一個小男孩子跑進院子對正從廁所出來的李祥君說他們的老師有事找他。他們的老師就是陳思靜。

    李祥君不知道陳思靜找他有什麼事,但不會是寫字。陳思靜找他,他無論如何也是要去的。

    初冬的早晨有一些涼意,風從西邊刮過來,吹進他的領口裏,他哆嗦了一下。天上有絲絲縷縷的雲,像是被風撕扯的舊棉絮,暗淡陰晦。太陽不很明亮,半掩在雲的後面,如同睏倦的少婦,無精打采。

    李祥君今天特意精心打扮了一下自己。他洗了頭,雖然昨天剛剛洗過。他在臉上薄薄地敷了點小旋用的紫羅蘭潤膚膏,這種護面的化妝品他以前是不曾用過的,他覺得這潤膚膏不是擦在臉上而是擦在了心裏。

    出了家門是一條筆直的路,從這條路向東到十字街向北就是學校了,但李祥君沒有走這條路。他從自家的後牆翻過去經土豆地到北面樹帶旁的荒道上,荒道上少有車馬行走,就顯得清幽僻靜。秋天的黃葉積在枯了的草叢間,踩上去就沙啦啦地響。他經常來這裏,但今天卻有着與以往不同的情緒,激動、不安或者是想往。

    李祥君猜不透陳思靜要他去做什麼,他也說不清自己爲什麼這樣依從她。他就這樣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地趕往學校,走得額頭上滲出了細汗。

    陳思靜正在爲學生上課。

    早晨,她到學校後,就開始把一張大白紙裁成一條一條的,然後將兩寸寬的紙條整齊地碼放在一起。昨天下午,校長陸洪福說週一教育辦下來聽課,這是令所有的老師們都緊張的消息。陳思靜想講數學,數學要容易講一些。但是,所學到的內容是應用題,例題剛講完,還有習題沒有做。做習題沒有什麼新意,可又不能把這一部份跳過去,那麼只有講語文了。對於語文,陳思靜從不覺得它比講數學難,她似乎天生就有教學的稟賦,她善於調動學生的熱情,能讓學生在愉快的氛圍中學習,不死板、不拘泥;她對學生要求嚴格又有大姐姐一樣的細心和關愛,她能在與學生的互動中得到一種別樣的成就感。陳思靜具備了做爲一個優秀教師的品質,她唯一感到不足的就是知識的欠缺。最後,她決定講《精彩的馬戲》。

    陳思靜不時地向門口張望,她希望能儘快地看見李祥君。她滿有信心地認爲李祥君只要有大事,就一定會來的,這種信心源自她內心裏模糊的感受。

    當李祥君的身影出現時,陳思靜心裏一陣歡喜,心動也好像是快了很多。她看着李祥君走過去,等聽到一聲門響之後,她才扭轉頭,對學生們說不要吵鬧,鈴響下課。

    校園裏很安靜,西風好像少了許多,只看見樹梢在微微地搖動。四周的圍牆框定的操場上平坦寬闊,現在因爲沒有有了學生就更顯得寬闊了。麻雀在叫,嘰嘰喳喳。

    陳思靜進辦公室時,李祥君正坐在椅子上看報紙。看見陳思靜進來,李祥君擡起頭,目光正好和陳思靜的目光相遇。陳思靜笑盈盈地說:

    “來了!”

    李祥君點點頭,說剛纔到。他的精心梳理過的頭髮蓬鬆柔順,很合適地襯托着他的臉,看上去就格外地安適恬靜,書卷的氣息從周身散發出來。

    辦公室裏的鐘在噠噠地走。陳思靜只顧看李祥君,這樣的目光率直熱情充滿愛意,使李祥君不敢擡頭看陳思靜。陳思靜覺察出自己的失態,忽然笑起來,拿過早晨裁好的紙條,放到李祥君面前,又找出筆和墨。李祥君知道陳思靜要做什麼了。陳思靜把一張寫着幾個問題的稿紙遞到李祥君的手中,讓他把每一個問題都寫到紙條上。陳思靜看着李祥君,她的柔柔的細膩的雙手交叉在一起,託在下頜上。

    陳思靜的字不好看,這是令她感到難爲情的事。她此刻的心情多半是忐忑不安,怕李祥君笑話她的字,笑話她提出的幾個問題。她的不自然的表情沒有被李祥君所察覺,他正認真地埋頭研究着那幾個問題。陳思靜鎮定了一下自己,平復了一下自己和心境,看看李祥君沒有嘲笑自己的意思,慢慢地恢復了慣有的狀態。

    “是不是應當這樣問:它們都做了怎樣的表演?”李祥君指着一個問題說。

    陳思靜走過去,站在他的身邊。她將自己的問題和李祥君提的問題做了比較,是的,他說得對。陳思靜覺得自己的提問遠沒有李祥君的嚴密,遠沒有李祥君的明確。陳思靜在稿紙上寫的是:

    每種動物都是怎麼做的?

    陳思靜的其它幾個問題沒有被李祥君改動。她不清楚是真的沒有可改的地方還是李祥君照顧了她的情面怕她難堪,她不好意思去問,只是說:

    “這,可以嗎?”

    她的光潔細膩的手在稿紙上划動,幾欲觸到李祥君的手。從陳思靜的言談中感受到了信任和親近,這讓李祥君感到有些惶恐,於是他急忙回答道:

    “可以可以,真的無可挑剔了。”

    陳思靜請李祥君爲她設計板書,她說他能行。陳思靜的光潔玉潤的臉上多了些嫵媚的笑容,她把李祥君從未見過的蘊含着讓人心顫的柔情送到了李祥君的眼裏。李祥君不可以推辭,推辭就是不敬,推辭也讓他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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