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四二八章 張朝天
    從三月十四號下午開始,天氣陰晦起來,小涼風嗖嗖地颳着,時令好像又進入了初冬。

    陳思靜和李祥君喫過中飯向學校走時,張朝天駝着背從對面欻欻地走過來。他瞄了一眼陳思靜生氣了後,迅速把目光停在李祥君的臉上,說:

    “喫完了?”

    李祥君略一遲疑,然後道:“喫完了。”

    在擦肩而過的一剎那,張朝天又瞄了一眼陳思靜後,,貓腰弓脊向前走去。

    “這人叫啥?他咋偷着瞅人,還目光躲閃。”陳思靜在張朝天走遠後問道。此時,他們已走到劉玉民家後面的橫道上,再前進四五十米就進了學校的大門。

    “張朝天,也叫張二虎叉。”李祥君偏轉臉認真地答道。

    哈哈哈……陳思靜忽然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她覺得剛纔這個猥瑣的人與這個外號太符合了,而且李祥君極其認真的回答又與這麼個形象有強烈的反差。

    張朝天,這個張維明的二叔素來懶惰,遊手好閒,又吹得一好牛叉,所以常被人們談笑調侃。他在生產隊時就不喜農桑之事,一年裏有半年胡逛在外面,所以年末結算時,掙的公分剛好抵住口糧款。好在他一人喫飽全家不餓,腿肚子貼竈王爺人走家搬,他也就不在乎什麼了。生產隊解體後,沒有了約束,他便更加自由。

    和林家屯赫赫有名的王大毛一樣,張朝天自詡神通廣大無所不能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但他說的每一句不靠譜話大多像沒有味道的屁一樣,不被人當做一回事。張朝天有一個個哥哥一個弟弟,哥哥也就是張維明的父親張朝龍去年病故,弟弟張朝君舉家搬遷到了鶴崗。張家這三兄弟被人們稱爲張家三虎,那麼,排行居二的張朝天便是張二虎。張朝天因爲居二,所以也常被叫做虎叉朝天。

    張朝天的兩間小不點房子在孫江家東邊,隔兩院。那兩間小房和他的名字一樣響亮,叫虎叉窩。

    現在,陳思靜已進到校園裏。

    校園裏學生的喧鬧聲向四面八方散逸,也飄過房脊與天上的那抹雲相接。校園裏的楊樹在暗淡的三月的天光下努力向上,好像要尋找在不遠處徘徊的春風

    陳思靜由走廊穿過推門進辦公室時,恰好聽到趙梅波清脆的笑聲。她看着趙梅波光潔的有點暈紅的臉,疑惑地問道:“啥事啊,那麼高興?”

    趙梅波止住笑,眼睛向着值宿室那屋看去,說:“一個女的,老黃,張朝天領來的。”

    張朝天領來的?陳思靜好像明白了。她看了看辦公室裏的幾個人,見陸洪福正低首不語,翟景波正擠咕眨咕地做怪樣,楊玉賓嘻嘻笑着一副曖昧的情狀。外面操場上,吳鳳茹和王子軒正向辦公室走來。

    翟景波忽然興致高漲起來,大聲說道:“人走時際馬走膘,兔子走運槍都打不着。老黃豔福不淺呢,今晚要入洞房了。哎,校長,那屋的炕結實不結實啊,別兩人一撲騰再把炕面壓塌了,二百來斤呢。”

    陸洪福將嚴肅得如同一潭秋水般的臉轉向他,說:“說話有個把門的,別逮啥嘞嘞啥。坐那坐那,別可地晃悠,我迷糊。”

    翟景波不因爲陸洪福的訓斥而羞惱,他吐了吐舌頭,環視一下四周,又道:“你想哪去了,我沒那麼低級。歪歪嘴吹喇叭——你一肚子邪氣!”

    陸洪福哈哈大笑道:“還我一肚子邪氣?瞅你說那玩意,兩個人一撲騰,咋撲騰?”

    這是,王子軒和吳鳳茹已邁步進屋。吳鳳茹還是個姑娘,在她面前說話自然要小心,不能太露骨,所以,翟景波換了一副嘴臉道:“咋撲騰?做俯臥撐唄。”

    陸洪福佯裝生氣道:“越說越下道,還俯臥撐,咋不說仰臥起坐呢?”

    俯臥與仰臥,這兩個相反方向的動作,馬上讓楊玉賓產生聯想,進而曖昧粘膩地笑起來。他的不大的眼睛閃着怪怪的光,依次掃過每一個女教師的面龐,最後落在對面的牆上。王子軒半笑不笑地說:

    “啥事呀,這麼樂呵?”

    陸洪福嚴肅正經地回道:“啊,沒啥事,閒扯拉唧。大家坐好了,有個事說一下,各班強調,下課或者午休期間,必須做有益的活動,不能撕皮扯帶滿院子跑。還有……”

    陸洪福囉哩囉嗦說着時,劉玉民等相繼到來。

    午休後的一遍鈴響過後,陸洪福結束了自己的講話。但意猶未盡,隔一會他又補充道:“要堅守陣地,不能隨便離開,學校無小事……”

    還沒等他說完,翟景波接過道:“處處是教育,包括老黃,也要教育他好好睡覺,不能撕皮扯帶。”

    陸洪福嚴肅的臉上飛快地浮起笑容又倏忽消失。他扭頭看看翟景波說:“等會二遍鈴響後再往出走,現在都各就各位。”

    劉玉民不明就裏,他吸了一口琥珀煙再徐徐吐出後說:“行,各就各位就各就各位,不讓我們歸位就行。”

    他的繞口令一樣的話引來了稀落的笑聲。

    陸洪福故作的嚴肅在下午學生放學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嘻嘻地笑着說那女的歲數不大,長得嗎,還可以,就是穿的不利索也不乾淨。他的話已表示出他到值宿室裏去了,而且仔細地詢問過。

    劉玉民在辦公室裏裝模作樣坐了一會後,走到了值宿室裏,然後是翟景波。王子軒抽了一會葡萄煙後,也起身,在屋裏走了兩圈後果斷地拔腿向外。

    不到十分鐘,除陸洪福和楊玉賓外,老師們都聚在了值宿室裏。天氣陰晦,值宿室又只有一個不大的窗戶,於是整個屋子就顯得更加暗淡。

    “哎呀,你這衣服都上漆了,錚亮,晚上讓老黃給你洗洗。乾淨的漂亮的也招人稀罕,完後老黃大哥你留他過年。”這是翟景波的話。

    “他留我過年?我都聽張朝天說了,他羊尾巴苫不住羊屁股呢,他可養活不起我。”這是那個女人在說。

    陳思靜仔細看過去,見這個女人穿了一件淺綠色的小翻領上衣,裏面套着說不出是黑色還是灰色的絨衣,下穿一條天藍色的褲子。她的臉上像塗了一層油彩,滑膩污濁,像一塊蛋糕掉進了灰堆裏。她的眼睛很大,與她的稍顯瘦削的臉不成比例。感覺上,她絕不超過三十,只是不懂得梳洗打扮才成爲現在這副模樣。

    趙梅波問道:“你家在哪啊?”

    那女人道:“我家在靠山屯。你沒去過嗎?”

    趙梅波咯咯地笑起來,說:“沒有,沒去過。哎,你家老爺們呢?”

    “我家老爺們不要我了,說願意上哪就上哪,完了我就跟張朝天來了。”女人扒着白菜回答。

    老黃叼着菸袋,並不吸,只是用眼睛看這個女人,視線須臾不離,目光柔和親暱。

    翟景波、劉玉民開始了逗笑——

    你叫啥呀?

    我叫李大美,我爸給我起的名。

    哎,大美,你有孩子嗎?

    有啊,那玩意誰不會生,一禿嚕一個,一禿嚕一個。

    哈哈哈……

    張朝天好還是老黃好?

    沒試過也不知道啊。

    你咋認識的張朝天啊?

    我就在那坐着,他就過來了,完了領我喫飯。

    去過張朝天家了?

    去了,在那住兩宿呢。他家啥也沒有。我還會唱卡拉OK呢,嗯,洪湖水呀浪呀呢浪打浪啊,洪湖南邊是家鄉。嘀嗒嘀嗒……

    別唱了,渾身冷,起雞皮疙瘩。

    你穿得少啊?嗯哪,真有點冷。就在這做飯呢?

    ……

    這幾個逗得起勁,就笑得趙梅波陳思靜前仰後合。老黃美滋滋的也跟着笑,那柄斷煙袋就杵在嘴角上。

    抱柴,燒火,熬菜,最後將鍋蓋蓋上後,李大美大聲說:“晚上都在這喫唄,土豆白菜,沒啥好喫的。”

    晚飯即刻就好,人家要享受美好生活了。既然如此,笑鬧的這些老師們都回到辦公室。

    還不到三點半,陸洪福就一本正經地:“這陰天呼啦的,幹啥也不得眼,就到這,下班。”

    他一定是看出了大家的心思還在老黃和李大美身上,不能收攏過來,所以才做這樣的決定。趙梅波刷地起身,旁若無人地向外走去。劉淑豔叫道:

    “梅波,急啥,等我一會。”

    趙梅波慢下腳步,說:“我沒急呀,是你磨姑。”

    她說完,咯咯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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