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四五一章 被打
    以趙守成在部隊裏養成的生活規律,他必定在天亮以後就起來,然後在院裏巡視一圈做做運動。如果沒有大的變動,他的這一習慣會一直延續下去。

    十一月初的天氣已經冷涼起來。

    今天,趙守成醒得早。剛纔在夢裏他又看見了曾經朝夕與共的戰友們,他與他們行進在寬廣的大路上,然後是手執武器向敵人開火。戰友們一個一個倒下了……他眼看着自己的兄弟離他而去,眼淚就流出來。他醒了,再想睡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

    趙守成見天色微明,就起來。他先在院裏轉了幾圈做做擴胸運動踢幾下腿後,來到大街上。他在大街藉着朦朧的晨光向東邊望去,見一個人影從隔院老李家的小牆上翻過,然後慌張地向東跑去。趙守成憑直覺,他認定那個手裏拎着東西的傢伙必是不軌之徒,便大喊道:

    “站住!”

    那個人發現行蹤敗露,扔掉手裏的東西疾快地飛跑。趙守成未加思索,也不言語,彎腰追過去,就像戰士衝鋒一樣。在經過那人丟掉的東西前,他低頭看去,見是一隻大鵝。正在稍作遲疑時,從院裏飛來一塊半截磚,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頭頂。趙守成只覺得頭皮一涼,然後是刺癢,最後是鑽心的疼痛。

    “我叉你媽的,偷我家鵝,弄死你?”一個尖利的聲音罵道。

    血從趙守成的頭髮裏向外滲,再順着髮絲向下流淌。趙守成手捂着頭皮,大聲說:“是我,二叔,打錯了。”

    只穿了鞋和褲衩的張金和張志國父子跑到趙守成跟前,細細地端詳着,異口同聲地說:“哎呀,守成啊!”

    趙守成看着這滑稽的父子二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快追呀,往那邊跑去了。”趙守成手指着東邊道。

    “追啥追,不追了,反正鵝也沒偷去。先顧你吧,瞅瞅,血乎拉的。志國這手沒輕沒重,你看準了再打呀。”張金埋怨道。

    “沒事,沒事。二叔,快屋裏去,把衣服穿上,別凍着。”趙守成手捂着腦袋說。

    “對對對,這光腚拉叉的看着不好,還冷。守成,咱先進屋,完後上李彥平那。”

    這張金父子穿好衣服簡單洗過臉後,就強拽着趙守成向李彥平家走去。

    原來的大隊部和供銷社都已出賣給李彥平和供銷社的店員小劉,那麼現在,這裏就多了居家的煙火氣,少了公家部門的堂皇和嚴肅。小劉已備了磚瓦木料,要在來年蓋四間全磚房;李彥平也已有所籌劃,只是未有行動。

    睡眼惺忪的李彥平出來開門迎進他們後,他便草草地洗了臉,然後一邊處理傷口一邊問事情的經過。等包紮完畢,李彥平忽然說:

    “你爸還欠我不少藥費呢。”

    趙守成一愣,旋即笑道:“三叔,藥費我肯定給。等冬底賣完苞米的,我一分不少地還,不帶差事的。”

    “我就是說說,沒有朝你要的意思。守成,我當兵時在地炮旅,和你不是一個兵種。我是衛生兵,就搞戰地救護啥的,別說,我那紅醫班還真沒白念。”

    李彥平可能覺得自己和趙守成提藥費有些不妥,所以說了上面的幾句話。

    趙守成幫着追賊反而被打破了頭皮這件事很快瘋傳開來,這便成了人們調笑他的話題。第二天中午,頭上裹着紗布的趙守成上趙庭祿那時,趙守業逗他說:“三驢子,行啊,賊沒抓着,腦袋開瓢了。”

    趙守成亦是自我調笑道:“我在咱們屯子裏沒幹啥好事,就幹這回好事,還讓人鋌了,差點沒打出滷子來。”

    趙庭祿不能逗笑侄子,只是問他,三發子打守森是他指使的。趙守成滿臉無辜地回答,不是,他不知情。趙庭祿告訴趙守成,趙守森來過,並跟他訴苦,說本心裏也想回來孝敬爹媽,奈何婆媳不睦,他也難鬧。

    在鄭秀琴看來,現在的趙守成與當兵前判若兩人。這自然令她十分的滿意,所以她逢人便說,我們家守成可是懂事了,這幾年兵沒白當,轉不轉志願兵莫其論。她不知道以後的一些年裏,她整日爲趙守成提心吊膽憂心忡忡,生怕兒子出現意外。

    趙守成經過幾日的修養便拿掉了紗布,又過些天待傷口癒合後,他去政平村理了發並且到了趙守志家裏。那天是星期天,趙守志就備了飯菜款待這個兄弟。在飯桌上,趙守成說留戀軍營的生活,難捨那些朝夕與共的戰友,如不是萬般無奈,也不會申請復員。他的言語間頗多遺憾,感嘆這都是命數,實難違拗。不過他也說,轉志願兵談何容易,回來就回來吧,沒啥可後悔的,家需要他打理,父母需要他服侍,總不能爲了自己的前程置老人於不顧。趙守志勸慰他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不能留在部隊裏,回來也能幹出一片天地。

    他們談未來談理想談謀劃,直談得趙守成躊躇滿志志在必得,彷彿宏偉的藍圖正在眼前徐徐展開,那上面繪有色彩斑斕的圖案;也似激動人心的大幕正緩緩拉開,那大幕的後面是清風白雲。

    趙守志眼見趙守成喝了一瓶白酒,就委婉地勸說他就此打住,不能再喝了。但微醺狀態下的趙守成卻自己爲自己又斟滿了酒,並說,一斤半酒在他這就是寡婦摳腚溝——只能對付個八分飽。趙守成遺傳了鄭家人的特性,能飲善飲,而且很少醉酒。酒入八分,趙守成更加放鬆,陳年舊事被他翻揀出來,直說得葉迎冬不住地樂。

    “你說,那時候我多不懂事,簡直是牲口霸道。有一回,我和二哥不因爲啥幹仗了。那年好像我八歲吧,反正是不大,對,上一年級。我媽奶地罵,這二掌包的也罵我。罵着罵着,二哥就說了,啊,三驢子,你罵我奶,我奶不就是你奶嗎?我一尋思對呀,可不都是一個奶。我就罵媽,罵得花花柳柳的。後尾我大姐聽着了,就說,二掌包的你別理這個缺德的玩意,趕緊回家。我二哥也聽話,出出溜溜就走了。”

    “都是小孩子,哪有不罵人的。守業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小時候還氣過奶呢。那年冬天,我爸我媽上姥家了,爺也沒在家,這混蛋二掌包就把一塊鍋臺板劈了。奶就問了,二呀,你說你把好好的一塊板劈了,這不是禍害人嗎。你要幹啥?二掌包的說,我做爬犁。奶能讓嗎,就過去抓他,上哪抓呀,他噌地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拿着板來回晃。那天,我爸回來後給他揍了,揍得他狼哇的那個嚎啊。”

    “我媽也揍我,可狠了。你記不記得那年秋天,說要給王大狗子游街,咱們就在後邊土豆地裏玩,一邊玩一邊等着看熱鬧?”

    “記得,咱們還放八卦了呢。”

    “對,因爲我把風箏整跑了,大哥就呲噠我。我哪能服氣,就罵他。回家後,大哥告狀,說我罵人。我媽拿起笤帚疙瘩不分腦袋屁股地削我,一邊削還一邊罵,讓你罵,你個不分裏外拐的玩意。咋不嘎巴下瘟死你,那我就省心了。”

    趙守志和趙守成聊得火熱,酒意與共憶過去的快意讓趙守成興奮異常。一直到下午的兩點多,他才離去。

    趙守成回到家裏就跟鄭秀琴說:“媽,我尋思我幹活去,掙點錢能寬裕寬裕。”

    “等過年的吧,你剛回來,好好待倆月。”鄭秀琴沉吟了一下這樣回答。過了一會,她又道,“都說幹活,幹啥?上工地伺候瓦匠推磚搬水泥你能幹嗎?就怕你又跟人幹仗。春啓時,三孩子和別人挑地溝,幹了一個多月不到倆月,就給一半錢,你說生氣不生氣?”

    趙守成把眼睛睜大了,好像三孩子就在眼前:“那個尿湯的玩意,就能在家種點地,熊貨一個。”

    鄭秀琴的意思是現在要進冬月了,沒啥活路,要幹也得明年四五月份,急不得。趙守成覺得母親的話有道理,就靜等着來年春暖花開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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