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五五五章 重走舊路
    十一放假的七八天裏,趙守志只在趙庭祿那兒幫了三天忙。趙庭祿的三垧地玉米除了自己留下的一垧半由自己扒,餘下的全包給了養牛的劉志全,它每年都積存老多的玉米秸稈喂牛。劉志全絕對喜歡爲趙庭祿扒玉米,因爲趙守業負責出車將玉米稈拉回去。這是很大的一個便宜,劉志全喜得合不攏嘴,彷彿撿到了金元寶一樣。他磕磕巴巴地對趙庭祿說:

    “老叔,你就擎好吧,我不敢說十鋪子落下一棒,要是一鋪子落下一棒,你罵我祖宗,我一個不字不說。”

    趙庭祿迴應道:“信得過信得過,你人實誠,沒有彎轉的心眼子。”

    話雖如此說,趙庭祿還是在傍黑兒以後,悄悄地到地裏檢查玉米是否扒得乾淨,結果令他很滿意。

    在十月四號的早上,葉迎冬領着趙雲兵去了葉吉平那裏。這樣,家裏就只剩下趙守志一個人。

    趙守志這幾天的情緒有些低落,他很難理解王淑霞在上些天爲什麼要對他冷嘲熱諷,也懊惱於自己那天錯過了學校的會議,學生那方面也讓他頗感壓力。

    “趙老師,我發現你這一段時間小架端得挺住。哈哈,開玩笑,別往心裏去。”

    那天,這個把身臨其境說從深入到森林中的老師,雖然面帶笑容,但趙守志聽來卻感覺極爲不舒服。他放下手中的筆,正視着王淑霞,看得她直躲閃:

    “我和以前一樣的,沒感覺到有什麼變化。說真的,王老師,我雖然發了一點點的文章,但這不是驕傲的資本。至於其他的……我也不好給自己定位。”

    大約是趙守志說話坦誠,或者是覺得被看穿了心思,王淑霞便稍顯尷尬地笑笑道:“守志,你今年有三十了吧?正是好時候。瞅瞅你,高挑大個長得又好,葉迎冬真長眼睛。哎,初中你比我小兩屆,我上初三你正上初一,是吧?”

    趙守志便順着他的話說下去,十分投機的樣子。

    那天的天氣很好,頗有夏末的韻味。趙守志沐浴在陽光下,感受着陽光的愛撫。

    與王淑霞熱絡地聊了一陣後,趙守志出來在走廊裏點手招呼搖頭晃腦的李興田。李興田快步出來問:“幹啥呀?”

    趙守志呵呵笑道:“上廁所。”

    李興田咧咧嘴,然後說:“走,啊就、我陪你走一趟。”

    下午時,趙安娜偷偷地講一張紙條塞給正伏案批改作文的趙守志,然後坐回到他她自己的座位上詭祕地笑着。趙守志展開默讀道:王淑霞說你清高孤傲,表面上和藹可親內心裏面冷得很呢。她還說過你好多壞話,趕明個我跟你細說去年拉煤的事,差點扯上你哪。”

    趙守志看過後,嘴角牽扯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趙安娜,見她左眼眯起,右眼看着自己,一副調皮的模樣。趙守志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辦公室裏的另外兩個人莫名其妙的打量着他。這兩個人中就有王淑霞。

    王淑霞見趙守志笑得開懷,狐疑地看看自己的周身,又看別人,問:“趙守志,你樂啥?是不是老樂我?”

    她說罷猛地站起來,將手中的鋼筆一摜,很是生氣地說:“我知道你表面上非常陽光,心裏卻陰暗得很。不就嗔着我說那句話了嗎?”

    趙守志突然止住了笑。

    因爲趙守志沒有做迴應,王淑霞就沒有再進一步有所表示,他只是將語文課本“啪”摔一下又“啪”地摔一下。趙守志在他摔書的時候也跟這聳肩,好像那書就摔在他身上一樣。

    現在,趙守志想起了王淑霞,就覺得她不可理喻。煤?什麼煤?王淑霞說過自己壞話?這個趙安娜,搞的是什麼鬼?……這些事還沒來得及和她覈對,不知她所言是真實的還是捕風捉影誇大其詞。這個趙安娜,真沒愧對八分熟這個綽號。

    現在看,趙守志不大的菜園已收拾得乾乾淨淨,各種菜蔬的殘秧都堆在牆角,單等全乾掉後用來燒炕或簡單地付之一炬。屋子裏也收拾得纖塵不染,像葉迎冬在家一樣。那張喫飯兼作寫字的方桌還擺在炕稍,旁邊放着葉迎冬替換下來的絨衣。他將那件絨衣扯過來,聞了聞,那上面還有葉迎冬的體香。

    趙守志沒像以往一樣伏在小方桌上書寫,這幾日裏他只與大地親近,好像忘記了那躍動着靈魂的方塊字。在屋裏屋外前後左右轉了幾個圈後,趙守志穿外套鎖了門向門外走去。雖然已不再青春,但看起來,趙守志依然輕靈富有活力,一襲秋裝襯着他的身形他的容貌,便覺一片朗潤撲面而來。

    向前一百多米再右轉三十幾米就是主幹道,可以看見鄉政府的辦公樓巍然屹立,給人一種威壓感。

    不斷地有拉玉米的車輛駛過去,四輪車突突突,馬車慢悠悠。

    趙守志忽然興起,想步行到村外,看看田野的風光,感受一下豐收的喜悅。

    道路兩旁的農舍有很多是新建起的紅磚房,很氣派,全不像泥草房那樣給人凋敝感。老房子承載着趙守志諸多的記憶,他能憶起自己在那幢三間房後檐下避過雨,他能憶起自己曾經把自行車寄存在那個有兩間房的院落裏,他還能憶起初一時和同學們去那座五間房的大院時被狗嚇得呆立在牆邊……

    田野裏的玉米大部分被割倒,餘下的沒有被割倒的玉米像一隊隊哨兵那樣佇立着。

    以一種閒適的心情走着,那一點不良情緒隨微風散掉了。趙守志自我調整能力很強,雖然不能瞬間就能將所有的不快忘掉,卻絕不至於愁腸百結在茲念茲耿耿於懷。

    在伐去了松樹而植以楊樹的曾經的大樹地前,趙守志想了想後,轉身向裏面走去。東側五十幾米處,高大的鐵塔架的電線向兩邊無限扯去,也將一縷夢一樣的思緒扯向遠方,與無邊的雲朵相接連。

    或彎腰或坐着扒玉米的人們很少去注意他,拉黃橙橙玉米的人們似乎也無視於他的存在。

    趙守志突發奇想,他要深入到這片田野中重走舊路重拾舊事,將昔日的感覺找出來。這樣想來,他就繼續向前,沿着樹地的東側向南走去。所謂的南不過是一種感覺,身後那條偏向東南的連接兩個村子的道路與這一帶楊樹垂直,看起來這樹帶就指向南方。這很有趣,這樹地連同東南側的磨盤地曾帶給他無限的樂趣,他喜歡方向錯亂的感覺,把東看成北把西看成南是另一種奇妙的境界。當年,他和趙守林趙守中等哥兄弟在第二小樹地盡頭的黃土坑裏摳泥巴時,看見趙守林喜歡的大黃狗從那兒跑回家裏的情形,那情景宛若童話的再現,讓趙守志刻骨銘心地記憶着,直到現在。

    原先寬闊的樹地裏總是瀰漫着松脂的香味,枝頭上總傳來鳥鳴,現在,這裏卻一片寂靜,彷彿那喧鬧隨着那許多被伐掉的松樹遠去,最後杳緲得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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