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六一四章 沉重
    李祥君感覺這學期的生活變得有些沉重,心底的一種莫可名狀的情感壓迫着他,讓他沒有歸屬感,沒有方向,沒有目的,空虛而且迷惘。從九月的第一天起李祥君重新記起了日記。他先前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有一天陳思靜看了他的日記後無體止地追問他,讓他坦白對於林影的心路歷程後,他悽然地把幾大本厚厚的日記扔進了竈裏。陳思靜沒有阻攔,她漠然地看着李祥君用爐鉤子翻動竈膛。那時,李祥君想到了什麼呢?他唯一能回憶起來的就是——

    日記的火焰是藍色的,很冷的顏色。

    李祥君的日記本扉頁上寫着:今天是昨天的延續,那麼明天呢?

    第一天所記下的不過是寥寥幾個字:9月1日。開學。

    中斷了幾年的日記在今天重新打開填上生活的記錄時,他感到筆的滯澀。他不知道寫什麼,能寫什麼。真實的想法是不能書於紙上的,腦海裏的對事情的考量不會在這裏留下痕跡。李祥君儘量把字寫得潦草些,潦草到他自己需仔細地辨認才能明白。陳思靜沒有再去翻動他的日記本,也許她沒有那份好奇心。真實的李祥君已爲她所有,他內心裏的東西她已毫不在意了。李祥君明確了陳思靜再不會對他的內心感興趣後,把自己感觸都傾訴到日記裏,他在對自己說,他做自己的忠實的聽衆。當心裏孤獨寂寞時,柔和的燈光下沙沙的筆尖划動紙面的輕輕的響聲爲他排遣了令他不快的情緒,也就是在那天起,李祥君又開始寫詩。寫詩,就像接續做過的夢,在一個個靈魂顫慄的瞬間感受着似曾相識的而現在又漸漸明晰的情愫——淡淡的憂傷和惆悵。

    八月十五已過,秋天的涼意就漸漸襲來,沉釅的夏日的情懷已慚成遙遠的想象。天,湛藍如漂,在雲絮的那一面似還有夏日的歌飄過來,像秋天的雨一樣,淋溼了人們的記憶。

    李祥君這些天裏總是沉緬於秋天所帶給他的一絲秋風樣的哀涼中,他有這樣的心境除了陳思靜的原因外,還有趙梅婷所敘說的種種不幸和愁苦。

    陳思靜的性格里承襲了陳啓堂的果敢堅定的成分,又有母親的執着冷靜,熱情洋溢的外表下包藏着一顆敏感機智的心。對於陳思靜來說,沒有天大的事,什麼都會過去,包括苦難和悲傷;然而,又絕對沒有什麼小事,以小知大,細微之處可洞悉世事人心。她的快言快語註定了她常常令李祥君難堪,令他無法接受。

    那一天,李祥臣中午到哥哥這裏來。此時,鍋裏的饅頭已經熟了。李祥君前後左右地轉了幾個圈後又走了,並沒有多待一會兒。李祥臣走了以後,李祥君對正在地上玩小瓶的星梅說:

    “星梅,你也沒留你二叔喫飯?”

    李祥君說這話時,擡眼看了一下在屋裏炕上釘釦子的陳思靜。星梅頭也不擡地說:“我二叔也沒說他要回家呀!”

    李祥君笑女兒的詭辯,就親切地在女兒的臉上撫了一下。他沒有同女兒說下去,掀開鍋,熱氣騰地撲上來,一股麥香沁人心脾。

    李祥君撿完饅頭,將屜布放進鍋裏,將簾子掛在後屋的一個釘子上,然後叫陳思靜道:

    “喫飯了。”

    陳思靜斜了他一眼,冷淡地說:“不喫!你自己喫吧,喫完再給你二弟送幾個。”

    李祥君感到不妙,他聽出了陳思靜語氣裏的不滿。可是,自己沒有指責她的意思呀,那只是在和星梅隨便說說。李祥君明顯地有一種被錯怪被冤枉的感覺,他氣悶起來,爲陳思靜的那句話爲陳思靜對自己錯誤的理解。然而,從另一方面,陳思靜似乎也有諸多的不快,她覺得李祥君的那句話是衝着她說的,況且李祥君的那一瞥裏有責怪的意思。她這樣想,再看看李祥君沉悶的表情,愈加相信自己的相法。偏巧這時李祥君不識好歹地說了一句:

    “面沒發透,不啓發,誰願意喫啊!”

    這是示威,這是抗議,陳思靜遂皺着眉道:“你不喫,那你就別喫。人不喫,狗還喫呢,喂狗,狗還知道衝我搖尾巴。”

    李祥君把饅頭扔進盆裏,道:“你啥意思?話那麼難聽,什麼人呀狗的。”

    陳思靜拉下臉,剛纔那一點點笑容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你說啥意思?你不就是嗔着我沒留你那二虎兄弟了嗎?”

    李祥君委屈的聲音顫顫地,他實在想不出該怎樣去解釋:“我沒有那個意思啊,我就是和星梅說,你怎麼那樣好講邪理?”

    李祥君和陳思靜各自說着理由,彼此互相指責,終究誰也沒能說服對方。陳思靜不理解李祥君如何把這件事看得那樣重,竟怪自己不留祥臣喫那再平常不過的饅頭。這種心境如同李祥君的一樣,李祥君也不理解陳思靜怎麼認爲他是在苛責於她。

    晚上,兩個人都相背而眠。李祥君沒有像以往那樣不論青紅皁白攬過於一身,這次他沒有在陳思靜面前認錯,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沒有錯,沒有錯又何必認錯呢?那樣除去說明意識裏尚有懦弱的成分喜歡被強迫喜歡遷就別人外,也實在是在嬌縱她,日久她就以爲凡事她都是天經地義的正確無可挑剔的,而忽略了另外一個人的心理感受。

    這一天晚上,李祥君做了一夜的夢。

    陳思靜性格中開朗爽快的一面使她第二天早晨就露出笑容,燦爛得如朝霞一般。昨天的事她早已拋在了腦後,不是忘記,而是不想再想起。她看了李祥君,看了他的臉沉靜如水,沒有愉快的表情也沒有冷漠的意味,就歌唱一樣地說道:

    “喲,瞅瞅這臉,繃得還挺住呢!”

    李祥君迴應出一點笑,笑得勉強,但畢竟是笑了。其實,在李祥君心裏並沒有陳思靜所想像的那樣總是心存芥蒂,凡事都耿耿於懷,他還是一個能寬容於人也寬容於已的人,雖然不容易忘過去,但也不會過多地糾纏於舊事之中。

    但這之後的第二天下午的事情卻讓李祥君鬱郁不寧,久久不能釋懷。那天,陳思靜喫完中飯上班了。李祥君收拾着碗筷後,倒在炕上閉目小憩。一個小女孩兒在外面哄着星梅,她是李祥君的學生。過了一會兒,小女孩探進頭問道:

    “老師,星梅要上學校找陳老師去。”

    李祥君“嗯”了一聲。小女孩和星梅的說笑遠了。李祥君躺了一會,沒有絲毫的愜意和舒適,這幾天來頭就有點暈,現在雖然沒有加重,卻也沒有輕多少。也許是感冒了,他猜測着。他用手試試額頭,感覺不出熱來。原來有一個體溫計,被李祥君和星梅弄壞了。事情說起來好笑,去年冬天淘米發麪時,李祥君趴在炕上對星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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