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六一二章 怎麼又哭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時,李祥君看到趙梅婷早已到了。他開個玩笑,道:“這麼早,工作還挺積極的呢。”

    趙梅婷笑得很努力,沒有看李祥君。李祥君看出了她心緒裏有煩亂的成分,就有些後悔自己的話。趙梅婷沉吟了一會兒,對李祥君說:

    “哥,這兩天沒上我三嬸家嗎?”

    李祥君一愣,以爲趙梅婷問他去沒去趙庭喜家,就茫然第看趙梅婷。

    “回家,回媽家。”趙梅婷微笑着看着李祥君。

    李祥君頓悟道:“去過,有什麼事嗎?”

    “沒有,我隨便說說。”趙梅婷回答道。

    李祥君從趙梅婷的隨便說說這句話裏感到了她內心裏的不平靜。他認真地端詳着趙梅婷,驀地發現她憔悴了許多。這是他往日裏不曾見到的,於是他試探着問:

    “你早晨沒喫飯吧?”

    趙梅婷把頭低下來,避開李祥君的目光。

    “沒有。“我們打仗了。”旋而自嘲地笑笑,補充道,“三天不打,兩天早早的。”

    沒等李祥君詳細地問,王子軒來了。他進來就學十字街頭那裏百姓的議論,同時,也帶來一個滑稽的消息:東街的範小眼睛晚上出廁所時,蹲得太急了,正巧一根剛割過的玉米薦子從那地方紮了進去,痛得他嗷地竄了起來。王子軒說得不含蓄不委婉,讓一旁的趙梅婷樂出聲來。紅着臉的趙梅婷瞥了一眼李祥君後,又忍俊不住把臉埋進椅背裏。

    劉玉民和楊玉賓在第二節課還沒有上時就走了,他們沒有說什麼事,嘀嘀咕咕神神祕祕的。所以,現在學校裏就只有李祥君、趙梅婷和王子軒他們三個了。

    李祥君思忖着如何去詢問趙梅婷,讓她在自己的安慰下平復下來。李祥君知道自己並不善於勸解,他只會傾聽,但對於趙梅婷來說就足夠了。下課的時間由他自己掌握,在學生們做完他佈置的作業後,他叫他們活動去了。辦公室裏陰暗潮溼,還有一點黴味,李祥君不喜歡這裏。那兩間沒有拆除的校舍和一段後牆半圍成一個角落,能遮擋西面和北面吹來的風,那兒就成了很好的休憩的場地。老黃喫過飯後早叨着煙走了。

    李祥君信步到這裏,站下,向東南看去。陽光充足,這裏就很溫暖,在深秋的季節,李祥君還有一些柔柔的情愫在心頭盪漾。

    看到劉玉民子的兩間草房,他忽然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正是陳思靜最難過的日子。可惡的劉玉民!他忿忿地瞪視着,儘管他不在眼前。同時,他也想起了一臉媚笑的楊玉賓,一股厭惡的情緒佔據了他的心田。趙梅婷悄悄地走出來了,她的輕巧的身影在秋陽下有別樣的風致。李祥君的思緒漸漸收了回來,待她走近時,李祥君說:

    “你臉色不好,中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他的輕微的話語讓趙梅婷十分感動,她低下頭。在這時,李祥君看見她眼裏有晶瑩的淚光。

    過了幾秒鐘,趙梅婷擡起頭來,把自己的目光很坦誠地和李祥君的目光相接:“哥,有時,我覺得活着真沒有意思!”

    李祥君揣度着趙梅婷的心思,想她的話一定是有緣由,大概是對生活已沒有了指望,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

    “怎麼這樣想啊?沒意思也得活下去,不是爲自己活着,是爲爹媽活着,爲兄弟姐妹活着,爲關心你愛護你的人活着。”

    李祥君的話說完時,馬上又後悔了,他知道自己是關心愛護趙梅婷的,那麼趙梅婷活着也是爲他活着了。趙梅婷微微一嘆氣,她理解李祥君的意思。

    “哥,你知道因爲啥嗎?”趙梅婷問。

    李祥君沒有回答。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趙梅婷不好過。

    “昨天,他來了,樂呵呵的。我尋思在這兒都待好幾天了,回去吧。到家了,我做了飯,也都吃了,他就在那修理vcd。我去我那屋收拾櫃時,就聽東屋‘澎’地一聲響,接着就聽他咬牙切齒地罵,我過去一看,VCD讓他給摔了。我就問咋回事。你猜他說啥?你想都想不出來。”

    李祥君猜不出潘傳東會說出什麼來,就輕微地搖了搖頭。

    “你猜不出來。他說,他媽的整這麼個破玩藝讓我修,修、修、修你媽的叉!”

    聽過趙梅婷的講述,李祥君彷彿看見潘傳東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趙梅婷學得惟妙惟肖,還輔以動作,活脫脫將一個潘傳東呈現在他眼前。

    “他破馬張飛地嚷着,啥出都有,就沒有人出人。當時我直哆嗦,氣死我了!”

    趙梅婷沉浸在當時的情境中,她氣恨而無奈,還有一點畏懼。李祥君安慰道:

    “他就那麼一個人,你就別搭理他,他自己鬧夠了,過一陣就消停了。”

    趙梅婷撇撇嘴,說:“我越瞅越來氣,就喊他,你有能耐你砸呀。看你那點出息!我說完了,這個‘虎不燈’真來勁了,拿了錘子砸上去。哥,你說我能不來氣嗎?”

    趙梅婷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

    見此情景,李祥君忙示意趙梅婷,提醒她不要讓學生看見。趙梅婷抹了抹眼睛,淡淡地一笑,爲自己剛纔的舉止羞赧。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爲一年學生跑了出來,王子軒一邊反覆地叮囑學生不要到後面去一邊朝這邊走來。

    王子軒渾厚的嗓音轉移了李祥君的注意力。

    王子軒倒剪着雙手,略弓着腰,歪頭看做活的木匠們。走到近前,他說:“做的什麼活,七扭八掙齜牙瞪眼的!”

    李祥君噗地笑出聲來。王子軒的話雖然不很幽默,但他的認真的態度與他的語調讓李祥君想到擺在櫥上的有了點年月的青瓷花瓶。

    “王老師,你能在裏面待幾年呢,我又能待幾年?房子建好了,不成新危房就不錯了。”李祥君說。

    “那是那是那是,咱們能待幾年。”王子軒連聲說着還不住點頭,旋而又提起楊玉賓和劉玉民,發了牢騷說,“不監工嗎?瞅瞅,整天跟小公雞似的,扎煞個膀兒,說不上哪天‘突兒’地飛了。”

    李祥君含着笑,不答話。王子軒比喻得怪有趣的。李祥君和王子軒在這裏說着閒話,東一下西一下沒有什麼正題。趙梅婷在一旁聽着,不插言,時而會心地微笑。她好像從剛纔的哀婉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心裏放鬆了一些。但李祥君知道那不過是暫時的片刻的心靈上的安寧,當一個人獨處時,會又陷於那種茫無邊的抑鬱的心境中。

    李祥君想得沒錯,趙梅婷在給學生講完課佈置了課堂練習後,的確重又沉浸到愁苦中。她不斷地在腦海裏回覆着昨天的情景,若不是有學生在前面,她真想放聲大哭,以釋放自己有鬱結的情緒。還有十分鐘要下課了,她將自己的頭髮整理了一下,站在門前。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心境,希望以一種寧靜的姿態出現在李祥君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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