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六三八章 絕望
    “老叔,四丫好像是跑了。”中午,陳百才撞進來說。

    正在洗臉的趙庭祿一驚,直起腰道:“這好好的咋還又跑呢?敗家的玩意真不叫人省心,還跑上癮了呢。”

    趙庭祿甩着手,那水珠就濺落到瓷磚鋪就的地面上。張淑芬見狀責怪道:“幹啥都不管不顧的,落一地水點子,再沾上灰都成‘涸落’了。說你八百遍了,咋不記‘甩頭’呢?”

    張淑芬說話時並未停下手中的活計。趙庭祿瞪眼罵道:“我當時說不鋪瓷磚,就不聽,非鋪不可,說啥好收拾。啥好收拾?下雨下雪了,進屋就得脫鞋,媽的叉的。”

    張淑芬將鍋裏的菜淘出來後生氣地迴應道:“有能耐跟我說什麼,跟你兒子說去!老了老了嘴還碎了。茬子滅完了?”

    趙庭祿翻着白眼,無奈地笑笑道:“你看,你老嬸的脾氣見長啦,三句不來就瞪眼珠子。”

    陳百才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說:“老叔,我打地地裏回來就看不着她了。”

    趙庭祿搖晃着腦袋,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這個賣叉的玩意。”

    沒有喫中午飯的趙庭祿領着陳百才走出院子時,正聽見村上大廣播喇叭裏喊:“李志良來大隊接電話,李志良來接電話。”

    這樣的喊話每天總有那麼十幾次,當然這些被喊到的名字裏也有趙庭祿的。趙守業這犢子玩意“得瑟”地買了BB機還是漢顯的,可一年到頭也沒用上幾回,白瞎那一千來塊錢了。兒大不由爺呀,翅膀都硬了,管不了啦。趙庭祿胡亂地想着到了陳百才的後院,看見陳百才大女兒小文從廁所裏出來,便問道:

    “小文,你媽走時你不知道嗎?”

    小文一臉迷茫:“不知道啊,他讓我和我小弟上我姥姥家取刨茬鍬。等我回來時,我媽就沒影了。”。

    趙庭祿不好再追問,一是小文不知情,二是問多了恐怕小文也難堪。於是他就走在前面,直向屋裏。

    陳百才的兒子那個十五歲的初二還沒念到頭的陳陽,聽見聲音從炕上坐起,落寞地看着趙庭祿道:“老姥爺。”

    趙庭祿迴應了一聲就左右環顧,就好像四丫藏在哪個角落一樣。

    “百才,去你老丈人家找過了嗎?”趙庭祿問。

    “找了,我老丈人說沒看見,我老丈母孃說誰給你看着呢?”

    趙庭祿沒在陳百才的臉上看出他憤懣的表情,彷彿他已麻木。

    “別跟她一樣的了,一輩子就那德行,是狗改不了喫屎。”趙庭祿將這句話說完時,向半空中拍了一下,就好像這一下能拍在大嫂的臉上一樣。

    “爸,我媽昨天還收拾包了呢,就擱在那櫃裏了。”陳陽說。

    聽兒子這麼一說,陳百纔打開櫃門,見裏面的上格空空如也。

    “昨天我也看見了,我還問過這包裏啥玩意,她呲噠我說沒話別叉叉,膈應誰不知道!老叔,我敢肯定四丫提前準備好了,趁我上地就蹽了。”

    陳百才作出如此肯定的判斷後,便沮喪地坐到炕沿上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這麼一個壯實的大男人竟哭泣起來。趙庭財見他掩面垂淚竟不知所措,來回回的踱了幾個圈後勸道:

    “找找,好好找找,興許能找到。”

    突然間,陳百才壓抑的哭聲如開閘的洪水宣泄出來:“老叔啊,找不着了,找不着了,這回是真找不着了……啊啊,四丫,啊呵,我都讓你隨便啦,咋還跑呢?……”

    當最後停止哭泣後,趙庭祿說:“這麼的,百才,你也別上火,我等會兒打發人四處找找。沒喫飯呢吧?上我家喫去,倆孩子都去。”

    趙庭祿好歹將他們父子三人弄到自己家裏喫過飯又送走他們後,張淑芬嗔怪道:“人家都是媳婦上炕媒人靠牆,你可倒好,這媳婦跟人‘撓崗’了你還得管。那還管一輩子?要是你死了,他還得跟着你到陰曹地府?真是!”

    趙庭祿有點不高興地說:“嘚啵那些有啥用?我也不願意管,可他找到我頭上啦,我咋辦?唉,看這個孩子也夠可憐的,混來混去把媳婦混跑了。這事擱誰也受不了,鐵蓋的綠帽子啊!”

    張淑芬原也不是怪趙庭祿多管閒事,只不過是那麼一說。

    “哦,那你還真找啊?”張淑芬問。

    “上哪找?大活人長腿的,窩在哪個旮旯裏,想都想不到。就是安慰安慰他吧,要不我咋整。”

    聽趙守森說四丫拿了準備好的東西,坐了第一班車去了城裏,緊隨其後的孫成義坐第二班車也去了城裏。他們是不是到城裏的某個地點匯合後藏匿起來,或者是立刻轉道他鄉都未可知。他們所做的一切都經過了事先的籌謀,經過事先的策劃。

    等趙庭祿把這一消息告知於陳百才並探問是否可以求兩個人到城裏去尋找時,他沉吟了片刻道:“他要想走怎麼的都能走,看也看不住;他要不讓我找着,怎麼也找不着,別說上城裏,上哈爾濱都沒用。走就走吧,走了我也省心了。”

    趙庭祿說:“那好吧。也別灰心,四丫說不定明天就回來了。”

    從陳百才那兒回家後,趙庭祿一言不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張淑芬笑道:“走就走了,少了她一個雞子還不做曹棗糕啦,看把你愁的,就像是自己個姑娘跑了似的。”

    趙庭祿擺擺手道:“不是那回事,不是那回事,你不懂。咱家這倆姑娘可別離婚,坑孩子啊!”

    陳百才自此與一雙兒女過日子,過得痛苦悽清。有一天,因爲將油桶碰倒這樣一件小事,陳百才大發雷霆,粗暴地責打着兒子。小文嚇得哭喊着跑去找趙庭祿,但他不在家,張淑芬便去了,把陳百才才數落了一頓。張淑芬把這一事情說與趙庭祿聽後,他沉默了一會兒說:

    “陳百纔是自己造害自己呢。”

    不常喝酒的陳百纔在四丫跑掉後突然間大量飲起酒來,而且不加節制。醉酒已成爲常態,又在醉酒後嚎啕大哭,雖不再斥責打罵一雙兒女,卻少有關愛與呵護。

    到九月份的時候,陳百才時常感到倦怠乏力,就和趙庭祿說起,言語間透着無所謂的態度。趙庭祿勸他去城裏看看,早發現早治療,以免貽誤病情。但陳百才說早死早脫生,活一天算一天。這大約便是心死,至於身體,不過是一堆行走的爛肉,不值得珍惜。

    既然陳百纔不積極治療,趙庭祿就不能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一切隨他,生死有命。

    九月之後,便是收穫之季。陳百纔將自己地裏的一垧多玉米拉回來堆放在院子裏時,他的臉上似乎有了一點豐收的喜悅。那天他沒有喝酒,而是穿戴整齊去了趙庭棟那裏。他詢問四丫的情況,希望他回來,說五月份抓的豬仔現在已長到二百多斤了,再過一個多月就可以殺掉喫肉。他的詢問沒有得到非常明確的答覆,他的希望好像也不會實現,但因爲趙庭棟說的話模棱兩可,陳百才就有了盼頭。十一月下旬天冷得不行時,陳百才殺了豬,請了親朋好友,當然趙庭棟夫婦及四丫的三四個兄弟一定是少不下的。

    趙庭祿也是親朋好友中的一個。那天他偷偷地問趙庭棟大哥:“你是老趙家人,老趙家人都實在,你就實話告訴我四丫在哪兒,能不能回來?”

    趙庭棟先是猶豫,但還是據實以告,他們現在在吉林省的一個小鎮子裏,租了一幢小房子過日子。大概情形若此,具體的地址不詳,具體的生活狀況不詳,或許趙庭棟真的不知道。趙庭祿沒有將消息告訴陳百才,怕他受刺激,也是不忍心斷了他的念想。陳百才自己留了一角肉和頭蹄下水,等着四丫回來與他和孩子們享用,但他的希望落了空,與自己自由戀愛並生兒育女的妻子杳無音信,好像也沒有了回來的可能。於是醉酒,醉酒後嗚嗚啕啕地哭又成了他生活中的常態。

    陳百才日漸衰弱,而且臉色也不好,終於在第二年春天病倒於一個大風天裏。那天趙守業開着他那輛買了不到一年的八成新的二手微型車送他到市醫院後,陳百才的哥哥也趕到了。入院檢查,陳百才被確診爲肝硬化。

    趙庭祿沒去醫院,他要幫着他料理那一晌多地。等給地打完了封閉藥後他纔去醫院看陳百才。趙庭祿給陳百才的地裏打除草劑也是擔了很大的心,他怕藥沒有效果,到時草苗一起長豈不是坑人。除草劑的使用還是第一次,所以不太贊成趙守業大膽的嘗試。可是由不得他了,大權旁落,無能爲力。趙庭祿雖然不太贊成寶貝二兒子的做法,但聽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試怎麼能知道?治好了有效果了,過年大傢伙就會效仿,到那時不就多一份活嗎?趙守業永遠不嫌農具多,現在又多了一個噴藥的傢什,那麼耕種所需的器具就一應俱全了。

    趙庭祿看過了陳百才和張淑芬說:“都快趕上我兒子了,我親兒子也沒這麼操心過。前輩子欠他的?”

    雖然這樣說,忙總是要幫的。在陳百才情緒穩定出了醫院後,趙庭祿便時常過去指導小文打點各種事情。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