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七一四章 消息來得晚
    趙梅婷很多天沒有回到母親家裏了,她惦記着母親。如果有可能的話,她星期五下午就回去,領着潘小兵。這兩天裏她總是心緒不寧,而且她總是做夢,夢見千奇百怪的事,夢見李祥君,在夢裏她總是回到過去。悵悵然的情懷包圍着她,讓她有種憂傷的感覺。昨天她和戴着眼鏡的姐夫吵了一架,原因是她對顧客的提問不耐煩。姐夫不善言語,他吵不過趙梅婷。

    趙梅婷引導着兩個年輕的女孩子選了兩本網絡小說後,就坐在書店裏邊的圓凳上。一上午那樣地站着,對顧客展笑臉,實在很累。另一個僱請來的小姑娘,在打理着另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趙梅婷已習慣了城市裏的生活,也習慣了這份工作。從心裏講,她不太喜歡每天彬彬有禮地迎送每一位客人,但爲了生活,她必須努力去做。姐夫待她不錯,或者說姐姐趙梅萍待她不錯。姐夫的父親是郵局的退休職工,十幾年前擺攤賣書,姐夫高中畢業後沒有考上大學,也來幫襯他。他們一路走來,由書攤到門市房,借債再咬牙還債,吃了很多苦。趙梅萍功不可沒,若沒有她積極主張買門市房,現在姐夫還在擺書攤呢。

    姐夫的戴眼鏡的臉由門外閃進來,坐在收款臺後的趙梅萍馬上問:

    “進了?”

    姐夫點點頭。趙梅婷白了他一眼,心裏道:就知道點頭搖頭,跟個啞巴似的。成天捧個書翻過來掉過去地看,也說不上能看出個啥來,裏面有花呀?她伸了伸胳膊,打了個呵欠。昨天沒有睡好,現在有點睏意。

    電話鈴響了,趙梅婷拿起聽筒。趙梅萍“嗯嗯”地應着,又問是什麼時候,怎麼這麼突然。趙梅萍聽電話時的表情怪怪的,而且她不時地用眼睛瞥自己。等趙梅萍撂下電話,趙梅婷過去問:

    “是媽打來的吧?”

    趙梅萍說是。

    “有什麼事?是不是讓我回去淘米?”趙梅婷嘻嘻地笑着說,“前兩天媽來電話說有好多家都淘米了,我正想着回去呢,要不老太太急得火上房了。”

    趙梅萍擺手說:“媽來電話就是問問,沒有什麼事。嗯,跟你說個事。”

    趙梅萍停頓了一下,她看着趙梅婷的反應。趙梅婷忙問道:“啥事?快說,別磨磨嘰嘰的!”

    趙梅萍忙又改口道:“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和你沒有關係。”

    趙梅萍吞吞吐吐的話讓趙梅婷心生疑竇,就問:“到底是啥事?”

    趙梅婷急了,她想剛纔母親來電話所說的一定和自己有關係。趙梅萍沉吟了一會兒,說道:“

    你可別嚇着,媽本來不讓我告訴你的。她說過兩天你回去她跟你說。”

    那麼,是什麼事這麼神祕,趙梅萍努力地猜測着。

    趙梅萍把妹妹拉到外面,在一片嘈雜中,她告訴小芳說:

    “李祥君死了!”

    趙梅婷沒有反應過來,她以爲自己聽錯了,忙問:“誰死了?”

    趙梅萍大聲地重複着:“李祥君,李祥君死了!”

    趙梅婷僵住了,她知道姐姐不是在和她開玩笑,這是真的。她木然地望着街上往來的車輛,她無法接受這個消息。怎麼可能啊?趙梅萍拽了她一下,把她拉回到屋裏,讓她從在收款臺後的椅子上。趙梅婷垂着頭,只感到眼睛酸澀,心裏抑鬱得難受。過了一會兒,她拔通了母親的電話:

    “媽,是李祥君……”

    她沒有說出死字,好像這死原來不應該與李祥君有任何關聯。母親回答說:

    “死了,今天早上出殯,現在都埋了。”

    趙梅婷的一顆淚滴忽地滾落下來,她握着聽筒問:“媽,是怎麼回事?”

    母親把事情簡單說了,然後不住地勸她道:“命裏該着啊!梅婷,聽媽話,別難過。過兩天回家,幫我淘米,人家都淘了。我尋思多淘點,給你家再給你姐家,家數多,少了不夠分……梅婷,梅婷……”

    趙梅婷沒有聽清母親再說些什麼,她只看到李祥君又在對她微笑,看到李祥君關切的眼睛。趙梅萍按過聽筒,對母親說了幾句後,就掛斷了。

    趙梅婷背過身去,用手一個一個端正着書脊,從這邊挪到了那邊,再挪回來。她不說話,面色沉鬱。趙梅萍走過去扳過她的身子,看到她眼裏噙着的淚,就說:

    “梅婷,你回去吧,這裏有我們呢。瞅瞅,跟死個親哥似的!”

    趙梅婷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她說:“姐,我回去了。”

    午後的風從大街的那一端吹過來,吹在趙梅婷的臉上,淚水冰一樣的涼,掛在臉上彷彿秋末的冷雨。現在他入土了,入土爲安,一切的苦難,一切的煩惱和憂愁也就終結了,曾有過的歡樂和幸福也終結在那一丘黑土裏。

    到家裏把門扣好後,趙梅婷徑直撲到牀上。她愈來愈悲切,忍不住嚶嚶地哭泣。現在,她突然明白了,李祥君在她的心裏是那麼的重要,沒有誰能替代得了他。她哭了很久,覺得眼淚都已乾涸了。她把臉貼在濡溼的牀上,眼睛定定地望着那片光滑的泛着柔和的藍白色的牆面,那彷彿是一塊幕布,祥君哥哥就從裏面走出來,向她招手,聽她訴說。

    “你說過來這兒的,說要看看我的新房兒,可你怎麼走了,連個招呼也不打?”趙梅婷說。

    她閉上眼睛,把那許多舊時的影像又映出來。

    “哥,你看我的屋。”趙梅婷說話時,從牀上爬起,到櫃子裏取出她學校代課時的合影,將李祥君的影像小心地剔出來,再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裏,對着牀,對着電視,對着每個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說,“哥,你看,這比屯子的那間房子強多了,冬天不用燒爐子,不用掏灰不用抱柴。立櫃是新買的,你說那個苫電視的簾兒太豔,我把它換了。這是廚房,這是新買的菜板兒,還有這個燃氣竈也是新買的。……等小兵大了,他就住這屋,給他買張單人牀,再置一個寫字檯,在這屋裏看書寫字多好!……”

    趙梅婷對冥冥中的李祥君說着話,就好像他在她身邊一樣,正由她引領着,看遍每一個細小的地方。在陽臺上,她眺望着遠方,目光穿過一片低矮的平房越過市醫院的三層老式的樓房,說:

    “哥,這可眼亮了,你看!哦,等我去看你的時候,我給你燒幾本你喜歡的書,都是新的。”

    李祥君的影像在她手裏微微顫抖着,他的明亮清澈的眼睛依然在笑。

    趙梅婷把李祥君的影像緊緊地貼在胸前,生怕一鬆手,它就會隨風跑掉一樣。她默默地佇立着,而後,轉身尋到了一個火機,把李祥君的影像用鑷子夾住,再用火機點燃。燃過的灰燼被她放到了一張紙上,再攏起四角,在打開的窗子外輕輕地鬆手,那一點點相紙的灰兒就很快地飛散了,那一張紙從五樓飄搖着落到地上。

    趙梅婷虔誠地做完這一切後,倚着陽臺的牆慢慢地蹲下。她的淚水又涌出來,終於抑制不住,她抱頭痛哭。

    趙梅婷沒回去祭奠李祥君,消息來得晚,回去能做什麼呢?她不想在陳思靜的面前流露出她的悲傷,面對陳思靜她也無話可說。以後吧,她會回去看望李祥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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