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多時,趙庭祿和張淑芬正用清理着雪踅在牆角的柴葉,趙守業過來說道:“爸,你跟我把西廂房裏的苞米擡一下,我腳撴了。”
張淑芬一聽,扔下手中的笤帚,問道:“兒子,撴啥樣啊?”
趙守業一跺腳說:“沒咋着,就是踩偏棱子上了,過一陣兒就好了。”
張淑芬以不相信的目光看了看趙守業的那隻腳,卻沒說什麼。
“媽,晚上你給我烙單餅唄。”趙守業徵詢着張淑芬。
“守業,我問你早晨你幹啥罵雲飛?”
張淑芬忽然想起了早晨的事兒,便不滿地問。
“媽的,這敗類孩子往上裝貨時,就那麼咣的一撇,也不怕摔炸了。”
“那也不行罵,說說就得了唄,雲飛都十八了,你要再罵雲飛,我打你不可。學學你大哥,看人家說話多儒氣,不吵不嚷的。”
張淑芬一邊用眼角抹搭着趙守業一邊說。
趙庭祿和趙守業向西走去後,張淑芬將柴草葉輕輕漫起收進簸箕內再倒出去。
趙庭祿和趙守業進到西廂房後,趙守業並不說搬動玉米袋子的事,而是一眼一眼地看父親。趙庭祿狐疑地問:“你不說搬袋子嗎?”
趙守業呲牙嘻嘻地笑着,目光奇特。
趙庭祿罵了一句轉身要走,趙守業趕忙叫住道:“爸,魏彥峯打電話給我說、說、說你、讓你上他家去看看,他媽快不行了。他媽要見你有話問你,不讓我媽知道。”
聽完兒子吞吞吐吐的話後,趙庭祿的心裏一翻個,但他強自鎮定道:“我又不是大夫,找我幹什麼?”
趙守業口不擇言,說道:“你比大夫都管用。”
趙庭祿沒做聲,思忖了一會兒出來,回到屋裏。張淑芬正喝着涼開水,見他進來便問:“整完了?”
趙庭祿隨口答道:“整啥整,那幾袋苞米也不礙事,擱那擱着先。”
他若無其事地在屋裏走了兩個圈後,就推門出去。
“別走遠還得給我燒火呢。”張淑芬的聲音由後面傳過來。
趙庭祿儘量裝作沒事人似的,到十字街口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然後向北走去。他倒揹着手,慢條斯理,一副心閒氣定的樣子。
大榆樹已經顯出隱約的青色。
在老十字路口折向西過八九家後,趙庭祿就站到了魏彥峯的房後。及胸的圍牆框住了這農家的院落,黑漆的鐵大門將院落與街道聯通。道北的那幢曾曾經住了二十幾年的房子已經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有塑料鋼窗魚鱗鐵瓦的三間大磚房。一切都不是原來的樣子!
趙庭祿遲疑了一下,舉首進了院子。
還未到門口,魏彥峯魏彥學便迎了出來:“哦,老大爺,我沒敢上你家找你,就打電話給二哥。”
魏彥峯是在表述着一點歉意,解釋自己爲什麼沒躬身相請的原因。趙庭祿嗯嗯地應着不去多說。等到東屋,他習慣地向炕上看,卻不見李玉潔的身影。魏彥峯看出了趙庭祿的心思就說:
這三間房的格局與趙庭祿家的差不多,都有正屋和小後屋之分。
“哦,小後屋不冷嗎?”趙庭祿問。
“不冷不冷,都燒了炕了,再說,天氣也暖和才搬那屋的,沒幾天,是春分、啊,對,春分前搬的。我媽說那屋小好收拾還肅靜。”魏彥峯陪着笑說道。
趙庭祿逐個地看着魏彥峯魏彥學魏琳兄妹以及屋裏的其他人,他是在以此平復自己的心境。幾秒鐘後,他向小後屋走去。
李玉潔坐在對摺的褥子上,背靠窗棱,面向北面,左腿彎曲,右腿伸直壓在左腿的腳踝上。淡紫色的絨衣襯着她瘦削的臉,顯得李玉潔有幾分年老的從容與端莊。
見趙庭祿進來站在面前,李玉潔的面頰上顯出一點不易覺察的紅暈。
“坐吧,他老大爺。”李玉潔說。
趙庭祿斜坐在炕沿上。
李玉潔穿着淺藍襪子的右腳勾動了幾下後,對兒女們說:“彥峯啊,你們都上西屋吧,我問你老大爺幾句話。”
趙庭祿立刻尷尬起來,他有點窘迫地望着魏健彥峯。
魏彥峯說:“老大爺,那我們就過去,你陪我媽嘮會兒嗑。”
說完,他不管趙庭祿做如何反應,雙臂張開,像哄鴨子一樣,把他的兄妹們攆了出去。
李玉潔的頭髮精心梳理過了,看起來柔順不凌亂,全不像是一個病人的樣子。
“我是快要死的人了,有今天沒明天。趙庭祿,咱就不拐彎抹角跟你說話了,你就明白的告訴我,你喜歡過我嗎?”李玉潔的目光柔和起來。趙庭祿又看見了她年輕時的神采。他侷促地將雙手握住,張張嘴後肯定的回答:
“喜歡過。玉潔,別說喪氣話,現在醫學這麼發達……”
李玉潔打斷他的話說:“我知道自己的病是咋回事,治不好了,我也不想治。有你這句話我就知足了,明天走時就能把眼睛閉上。趙庭祿,趕明你要路過我墳前時別急着往回趕,就站一會兒,看看我,給我唱一段大鼓。”
李玉潔說完將目光停在趙庭祿的臉上,她的目光是熾烈的滿含着期待。趙庭祿點頭,然後又搖頭說:“啥墳不墳的,那是死人用的,你說這話多不吉利。”
趙庭祿此時喉頭髮緊,一股哀慼之情由心底升起。
“不說不說。我再問你,我們家彥峯結婚時寶發哥先借我五百後借我一千,他說那一千塊錢是揹着嫂子拿的,等我還時他就收五百,那一千說啥也不收。我問爲啥呀,他支支吾吾的也說不出個子午卯酉來,最後實在沒招才說,要收了該有人不願意了。趙庭祿,那一千塊錢是不是你讓他轉給我的?你說實話,別糊弄我。”
趙庭祿不再想隱瞞,便老實答道:“是。”
他看見李玉潔在這一瞬間精神振奮了,她潔白的面龐忽然間涌現出一片燦爛的雲霞:“我就知道是你拿的,可我不能還你了,我也不讓彥峯還你。趙庭祿,下輩子吧,下輩子……”
突然間,李玉潔的神情暗淡了。一陣沉默。
趙庭祿覺得此時自己很拙笨,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知道怎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