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七章 出去走走
    守業問大哥道:“昨晚也沒看見奶奶進煙囪裏呀”

    守志眯着眼睛想了一會兒說:“你沒好好看,奶奶回來那會兒,你溜號了。”

    守業眨着眼睛,不自信地迴應道:“我也沒精神溜號啊”

    昨天晚上在煙囪下燒了頭七,那登雲的梯子連同一沓大黃紙燒掉時,趙亞蘭哭着說:

    “我還沒有孝敬夠媽呢”

    趙庭祿聽來皺皺眉,他覺得妹妹的話過於誇張,有點言不由衷。妹妹固然住得遠,來的次數少一些,可以理解,但總不至於半年纔回家一次吧不到二十里的路程,即便是由着性子走,也不過三個小時,多在這上面找理由,便覺牽強。

    現在守志和守業仍在議論昨天晚上燒頭七的事。守志說:“三大爺還樂呢。”

    守業不加思索附和道:“嗯吶,我也看見了。哥,奶真從煙囪爬進來了嗎”

    守志回答道:“沒看見。”

    張淑芬正坐着她永遠做不完的活,手裏的黃銅錐子又穩又準地扎進了鞋幫和鞋底的接合處,然後拔出,再將帶細線繩的大針穿過來,如此往復,黑色趟絨的鞋面與白色的鞋底就漸漸地逢合爲一體。她邊做邊聽兩個孩子漫無邊際的胡說八道,時不時地會心一笑。

    守業在炕上玩夠了,就跳到地上,扯過雞毛撣子插到脖子後邊,再撈過掃地笤帚轉起圈來。張淑芬看着守業的模樣,似乎明白了,就說:

    “你幹啥”

    守業頭也不擡地回答說:“我拉魂呢。”

    守業在地上轉了兩個圈後,突然又拔出撣子,扔下笤帚,爬到了櫃子上,將剛從櫃子上抓過的一個竹子量衣尺指向西南方向,大聲說:

    “一條道路亮堂堂,走兩邊不走中央”

    他晃着腦袋還想說,卻想不起下邊該說什麼。張淑芬又好氣又好笑,大聲呵斥道:

    “下來,你爸還沒死呢,就是死也輪不到你扛靈幡。”

    守業一激靈,騰地從櫃子上跳下來,但是他的嘴沒閒着:

    “我三娘說誰擎受家產誰就扛靈幡,趕明我就扛。”

    剛剛十歲的守業還不懂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只是憑着性子信口開河。他的青布棉襖只繫了兩個釦子,胸口敞着,。他的藍華達呢褲子不知蹭了什麼東西,花裏花達的一片黃。

    張淑芬手一哆嗦,差一點兒自己扎到,問守業:“二兒子,你三娘說什麼了”

    守業聽母親這樣問,馬上又來了興致,說道:“我三娘說我爸擎受家產了,就得扛靈幡。”

    張淑芬又問:“哪天聽說的”

    守業似乎得到了鼓勵,滿面笑容地說道:“那兩天。”

    張淑芬問:“哪兩天”

    守業疑惑的看了一眼母親,回答說:“就那兩天。”

    看來,想從守業嘴裏得到確切的日期是不可能了,她就轉而問守志:“你說哪天”

    守志略微想了一下,回答道:“大前天,我倆上我三大爺家玩時我三娘說的。張淑芬眨着眼睛,再問:

    “你三大爺說沒”

    守志猶豫着,好一會兒才說:“好像沒說吧”

    他的不確定的語氣讓張淑芬好過了一點,不過,他仍然說:

    “不就是三間破房兩口大櫃嗎他們就不知養老人的辛苦。”

    張淑芬的兩句話還未落地,啓門而入的趙庭祿問她道:

    “啥玩意又養老人又房子的”

    張淑芬打了個沉吟,然後說:“沒啥,就是三嫂說你擎受了家產就應該扛靈幡。”

    趙庭祿聽罷不作聲,只是鼻子緊了緊。

    守志和守業消消停停的時候不多,尤其是守業,手腳沒有閒着的時候,不是動這個就是動那個。現在他逗起了梅芳。他將小圓鏡拿在手裏,把反射的太陽光照向她。梅芳眯起了眼睛,跪爬到張淑芬的懷裏,說:

    “二哥晃我。”

    張淑芬瞪了守業一眼,罵道:“成天招貓逗狗,好像時不閒做的。去,滾犢子,找地方玩,別回來。”

    守業像得了特赦令一樣,麻利地穿上鞋,然後向外跑。張淑芬叫住他道:

    “衣裳扣繫上,帽子戴上,這一天除了喫就是玩。”

    守業回身從炕裏抓過他的破帽子,再繫好釦子,然後騰騰地跑出去。張淑芬嘴角泛起一抹微笑,轉而撿起剛纔放在炕上的鞋底鞋幫,又繼續縫起來。

    守業在用食指叩擊玻璃窗。他的鼻子緊貼在玻璃上,嘴脣嘟起,同樣緊貼在玻璃上。張淑芬隔着窗子問道:

    “幹啥”

    守業眼睛看着守志,不說話,只是用剛纔叩擊玻璃的食指做勾引狀。趙庭祿看見了,嘻嘻的笑道:

    “老二要領老大玩去,守志,招呼你呢。”

    等他們走後,張淑芬問趙庭祿:“老多天沒見你出去了,學好了”

    趙庭祿答道:“沒那麼大心思,不是學好。”

    張淑芬嗯了一聲,算是做了迴應。

    趙庭祿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兒守志剛纔丟下的那本矛盾文集後,突然說:

    “明天就立春了。”

    張淑芬手裏忙着活計,並不擡頭,說:“打春別歡,四十冷天。今年頭年打春,春脖子長。哎,梅春這兩天有信兒嗎”

    趙庭祿回答道:“媽死後也沒去大哥家,也沒見梅春,不知道啥情況。”

    張淑芬又“嗯”了一聲。

    良久,趙庭祿直起歪靠在牆上的身子,說:“明天上你媽家呀。”

    這突然的一句話,讓張淑芬感到莫名其妙,就問:“幹啥”

    趙庭祿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看你媽呀。”

    趙庭祿的語調輕而柔,看似經過了深思熟慮,又像是倉促之言,其間夾着着只可意會的情愫。張淑芬一點頭,而後說:

    “明天讓爸在家看守志和守業,你抱着梅英我抱着梅芳。哦,你玩一會兒去吧,別老窩在家裏。”

    趙庭祿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他微微點了一下頭說:“我就溜達溜達。”

    在趙庭祿剛推門時,張淑芬輕聲說:“早點回來。”

    從家裏出來,一直向東,在供銷社的門前經過,然後轉向南邊。小廟大樹高大的身形古樸莊嚴,有一種特別的神祕。這每日必經的道路也像是連通喜陰間與塵世,那許多悠悠的靈魂就從樹間的兩塊方石上漂游出來。

    西北風從後面吹過來,並不覺得冷硬;陽光直照到面頰上,有一些暖意。天氣比上些日子好了許多,好像也能看見春天在遙遠的天邊徘徊顧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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