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進屋待一會兒。”
他說話的同時,將身子直起趨前一步,並作出迎接的姿勢。趙庭祿遲疑了一下,他本不想進去,他有點承受不了孫成文近乎討好的熱情。孫成文一定猜透了他的心思,就明白無誤地說:
“梅春剛纔走的,來買洋火和清醬,還買了一包蠟。”
他這麼一說,趙庭祿立刻想起過十字街路口時,好像是看見了梅春的背影。於是,他向供銷社的屋裏走去。
屋子裏沒旁人,空蕩蕩的,有點冷清。孫成文說:“老叔,上值宿室。”
值宿室空間逼仄,一鋪半截炕,地上一張三屜桌,一把椅子,牆上是規章制度職員守則,還有幾張獎狀。一道間牆又將這東首的房間隔成兩部分,北邊那個小屋有一道門,與這相通連。
與孫成文一同住店的老趙,不知道哪裏去了,很多時候都是如此,他們同時在一起的時候少而又少。
趙庭祿坐在炕沿上,眼睛看向外面。其實,他並不是真的在看,只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他的目光空洞,神情木然。孫成文把爐裏的煤火勾了一下,煤火的嗚嗚聲傾刻間傳導出來,那熱力也從爐蓋上爐筒子上向外散射。趙庭祿找個話題說:
“這煤真好燒,多少錢買的”
孫成文張了一下嘴,然後回答道:“總社送的,不知道多少錢一噸,還不得個十三四啊”
趙庭祿聽着這個略微口喫的孫成文說話,不禁微然一笑,說:
“嗯,燒煤就是省事,填一下子夠燒半天了,不像燒柴禾,哩哩啦啦整的各哪都是,還不抗燒。你們家燒煤”
孫成文笑笑回答說:“我爸不讓,說煤死啦貴的,燒點苞米瓤子就行了。”
趙庭祿聽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孫成文有點兒茫然,看着他。
笑聲落後,趙庭祿說道:“你爸真仔細,那麼有錢還捨不得。”
孫成文沒有接他的話,張了張嘴,眨了下眼睛後,從兜裏掏出兩塊糖來,遞給趙庭祿,說:
“老叔,喫糖。”
趙庭祿接過來,剝開,把水果糖放進嘴裏。那糖紙孫成文接過扔到煤槽中。
孫成文的殷勤獻得足夠多後,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
“老叔,我看見梅春了。”
趙庭祿點點頭,舌頭攪動着嘴裏的糖塊。他猜想孫成文一定是求他勸勸梅春以答應這門親事,就等着孫成文下面的話。
從門外撞進來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手裏拿着一個大玻璃瓶子。這樣,他下面的話就來不及說出了。他走到了櫃檯裏面爲那個小男孩打醬油。等孫成文重回這屋後,他卻轉移了話題,不再提梅春。
趙庭祿沒在這呆多久就回去了,他看出孫成文有點拘謹,還有點羞澀。再出屋門時,他說:
趙庭祿說得很自信,就好像梅春是自己的女兒一樣。
自己家門前的雪堆灰暗骯髒,雪在悄無聲息地融化,牆根的土鮮潤得可愛。趙庭祿在邁入家門的那一刻,忽然涌起一股激動與渴望的情感,他不知道這種情感緣何而起。
守志和守業追逐着由房裏跑出來,不顧一切地從趙庭祿的身邊繞過去,一直奔向大街。他喝到:
“幹什麼成天就是跑”
追在後面的守志說:“他搶我香橡皮。”
趙庭祿皺了皺眉,無奈的笑了。
剛纔被兩個孩子撞開的門被他帶上,順手將躺在地上的笤帚立在竈旁的牆上。他迴轉身想讓東屋時,看見門框上釘的用來擋風的布把子扭曲變形,與門框脫離開,就罵道:
“小犢子,瘋得不管不顧的。”
他擡手正了正門框上的布把子,而後進了東屋。
從母親離世後,趙庭祿就像突然間長大成人一樣,完全不像原先那樣百無牽掛,只顧自己快樂。父親彷彿在一夜間變得蒼老許多,除了和原來一樣每日勞作外並無更多的言語。
趙庭祿還有沒有坐到炕沿上,趙有貴就問:“罵啥小犢子小犢子,小孩不都這樣嗎纔剛他倆在屋裏掙了的。”
趙庭祿愣怔了一下,認真地看父親的臉,發現他並沒有不悅的表情。原來他是不允許守志和守業在這屋裏胡鬧的,現在看父親好像還有那麼一點喜歡。他沒有說話,只把身子放倒了,躺在炕上。趙有貴見兒子躺下,忙拽過一個枕頭,放到他的脖頸處。
趙庭祿說:“不用,我就去躺一會兒。”
趙有貴沉思了:“該上墳了,多咱去呀”
趙庭祿望着紙棚,回答說:“趕趟,我媽頭七纔剛燒完幾天。”
趙有貴顯然不滿意兒子的回答,板着臉說:“啥都趕趟,成天就這麼磨磨蹭蹭,也沒有個沙愣氣。你媽死時接到大黃紙都成山了,趕緊的,上墳都燒了。”
趙庭祿嗯嗯地答應着,態度倒也誠懇。
“哦,待兩天你上城裏,給守志和守業買有襪子,他倆的都露腳後跟了。”趙有貴說。
趙庭祿呼地坐起,說:
“爸,不用,我這有錢,你那錢留着自己花。”
他本想說讓父親買藥喫,但覺得那樣的話不吉利,就改了口。
坐了一陣後,趙庭祿回到西屋。張淑芬放下手裏的活,說:
“咱們家老母豬打圈子時,好像剛進冬子月,八成三月份就該下。”
趙庭祿點頭,沒有迴應。過了一會兒,他拿過笸籮裏的紙牌,一張一張的擺在炕上,然後仔細地檢視。梅芳跑過來,跪在趙庭祿的腿邊,伸手抓過兩張牌來,再用另一隻手捻動着。趙庭祿手裏的牌好多張缺了邊角,甚至折去了一半,已經破損得不成樣子。現在見女兒搶自己的牌,就一把將她抱在懷裏說:
“梅芳,這是啥”
他指着梅芳手裏的牌面。
梅芳奶衝奶氣地回答:“牌。”
趙庭祿沒有心肺的笑道:“這次九條,說九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