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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座花舫隨波逐流,飄了一日兩夜,才堪堪到了洛煌城下。

    靠在岸邊的花舫燈火通明,蘇修睜開眼的時候,便又是黑夜。

    鳧嫋拿着件披風,在船頭甲板上尋到了蘇修,“將軍還是擔心嗎”

    蘇修此時正凝望着月朗星疏的夜空,她攏了攏剛披上身的披風,輕嘆一聲問道:“已經寅時了吧”

    “寅時三刻了。”鳧嫋輕聲回答。

    許是在鳧嫋面前不需要遮掩,蘇修轉身看着鳧嫋,看着有些脆弱,她說:“我有些後悔了。”鳧嫋沒來得及問後悔什麼,便見着蘇修抿了抿脣,又顧自說道:“值此生死之際,我卻不與北府並肩。”

    “將軍北府軍不是母親懷裏長不大的孩子,他們是大荊最勇猛的戰士他們信你,你也該信他們。您不是說過嗎北”

    這方鳧嫋還沒來得及說完話,便被蘇修猛地一推,狼狽地撲倒在地上,也堪堪避過了飛來的墨劍。

    鳧嫋半撐冰涼的甲板回頭看去,入眼的是緊追着劍柄而來的寬厚的手掌,還沒看清那人的全貌,便聽得將軍的喝聲:“鳧嫋回去別讓人跑了”

    鳧嫋雖然善用藥,但是功夫着實一般,也就輕功還過得去,此刻雖想幫忙,但還是有自知之明,留下也是礙事,見那人不在意她這個小角色,便咬咬牙無聲地離開了這處甲板,將軍的劍還在船艙

    杜仞飛射而來的劍釘入了桅杆三寸之餘,可見其力。有蘇修擋着,杜仞一時沒能將墨劍收回來。與蘇修過了幾招,便停在了幾步之外,他確實是有些驚訝:“巾幗不讓,確實可惜”

    蘇修最最討厭的其中之一,便是這種沒有意義的惋惜,她走她的路,除了她自己,沒有人有資格來替她可惜什麼

    蘇修穿着紅色裙裳站在船頭,笑若秋月,看着像是女兒家柔柔弱弱的樣子,講的話卻是實實在在充斥着少年將軍的傲氣和堅定:“如我之流,於大荊不過微末,而汝所及,漠北第一劍客。今日,你殺了我,我技不如人,我沒什麼可惜的,大荊亦是”話間未盡之意:但若有一日,我殺了你,漠北的第一劍客,惜哉漠北亦是

    “狂妄”杜仞自然聽得出蘇修的弦外之音,只不過,他並不覺得今天蘇修還能從他手下逃脫,“你覺得,剛剛那個小姑娘,今日還能再救你一次”說着,杜仞直接化掌爲劍批了過來。

    時至今日,蘇修心中才升起明悟:她實在太弱太弱這三年,聽着衆人說她是北府軍的少年將軍,說她的龍吟劍威名赫赫。她是不是真的有那麼一刻在沾沾自喜,曾被稱讚舉世無雙。

    可是,她不是

    正如現在,她看着杜仞的掌風近身,彷彿是慢鏡頭看得一清二楚,可她的肢體也慢了,她有一種使喚不了自己的無力感。蘇修命令着自己下腰側身,險險躲過,已是驚了一身冷汗,只不過,兩人的位置顛倒了,此時,墨劍已經回到了杜仞的手裏。

    蘇修飛身退遠十步,保持安全的距離,與之周旋着:“說到這個我倒是有些奇怪了,我都換成這副裝扮了,閣下怎麼還能認出來”

    “殿下的追蹤蠱自是不會認錯人。”杜仞這麼回答着,蘇修細瞧去才發現繞在杜仞身側浮動的,那微不可察的兩點金光,是在扇動着翅膀的蟲子。

    蘇修差點沒咬碎一口銀牙,早知道這樣她還換什麼女裝,平白還暴露了身份。

    再說這船艙裏,楊青平也是糾結,這動靜忒大,他早早就摸着黑跑到窗邊觀望了。杜仞的身份太明顯,一看那把凶神惡煞的墨劍便什麼都懂了。按理說,他一看到杜仞就應該屁顛顛地衝過去抱大腿,然後與他同仇敵愾。可他到底還是猶疑的,關鍵在於,他拿不準雲關城最後的歸屬。

    若他現在去幫了杜仞,到時候雲關城真被北府軍拿下了,那洛煌城就遭殃了。若他現在去幫了蘇繡,然雲關城被守得好好的,那倒黴的不還是洛煌城

    所以說,這個時候要裝傻

    洛煌與雲關不同,雲關是軍事要塞,裏面的人都是漠北左師的精銳,而洛煌是商旅之城,富庶之地,住的都是些做生意的小老百姓。早幾百年間,雲州這地是三不管,大城小邦不下百來個。也就是當年漠北揮師過河的時候,佔了這寶貝地方,纔有瞭如今的漠北雲州十六城。且不說洛煌離着漠北王城那是遠了去了,還隔了條大河,說不上離心吧,那也絕對做不到同心同力的。不背後捅刀子那都是仁至義盡了,還指望他們去當肉墊嗎

    說白了,洛煌城就是塊肉,誰叼着算誰的,他唯一想的也就是,他家這塊肉還能被盤子好好地端着。

    這也是雲州十六城與北塞十二城最大的不同,北塞十二城以三大主城爲中心,整體分佈成蛛網狀,城內軍民共處。如果不是以百倍之師傾覆,那結果便如三年前一般,深入腹地的同時亦泥足深陷。所以說,三年前,那位少年將軍如此輕易地退敵,打響了“煢煢孓立不歸人,威名赫赫龍吟劍”的名號,未免沒有這些因素。

    而云州十座軍塞包餃子似的將玉安、洛煌等六座商旅城包裹在裏面,既保護也是防備。只要破了圍城一個口子,那便是大勢的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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