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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着這毫不客氣、明嘲暗諷的話,蘇修也沒有太生氣,只是淡淡地回答道:“許公子若是早早地說要來這洛煌城,我自不必如此多此一舉。畢竟,談判這種事,武將總沒有文臣擅長。”

    許朢舒心中恍然,這是在說他顧自己見、居心叵測、詭計多端嘛他倒是可以認爲是在誇獎他聰敏多智。他剛想回一句謬讚,便又聽得蘇修道:“戰場上瞬息萬變,從來都沒有什麼萬全之策,不過是看老天爺給不給面子。許公子初來乍到,怕是不清楚,我這條命向來輕於鴻毛,如浮萍飄搖。不知有多少次,我都是吊着一口氣,被北府軍的那些兄弟從死人堆裏扒出來的。在這地方,將軍也好,伙伕也罷,沒有誰的命比誰的命更值錢,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將軍死了,總有人可得其位,伙伕死了,也不會少了一頓飯。唯一可以衡量的就是,你的死,換來了什麼。”

    許朢舒一時無言,總覺得有什麼與他想的不太一樣。

    這時霸虎赤着腳走了過來,說:“人受傷,跑了。”只是在陳述事實,卻是一點沒有把人追丟的懊悔。

    倒是許朢舒露出了點歉意,看着蘇修徵詢道:“蘇將軍,您看要追嗎”

    蘇修恨不得給他翻個白眼,漠然着一張臉:“許公子去追嗎”侍衛是你家的,問我我說追,他去嗎

    許朢舒一時被嗆,只覺得無辜,“在下只是覺得他已經知曉了蘇將軍的身份,如此放他離開怕是不太妥當。”

    “沒什麼不妥當的,他能告訴的人不過一個都行”這麼說着,蘇修忽而就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此時,許朢舒的眼裏,身側的女子,身受重傷,卻仍然身姿挺拔,不願意彎了背脊,蒼白的面龐柔和,嘴角的笑容自信卻不張揚,眼裏的映着太陽初升的光輝,卻是看不太分明含着什麼情緒,或許是暗斂殺機。

    這樣的她,即使一身紅裙豔色,倒映在他眼裏的,也還是那位馳騁沙場的少年將軍。

    “蘇將軍比我敢想。”他倒是從不曾想過,要了那漠北二殿下的命,怕出亂子。顯然,蘇修就怕不夠亂。許朢舒淡掃了一眼腳邊安安靜靜“躺着”的女子,覺着蘇修可能是被刺激瘋了。

    此時的天已經很亮堂了,蘇修低下頭看着鳧嫋安詳的臉龐,明明半個時辰前還是一個很咋呼的姑娘,突然就這麼安靜是怎麼回事呢蘇修的聲音很輕,似乎是怕驚醒了這人,“鳧嫋,卯時了”

    “唉你別”許朢舒本還奇怪蘇修怎麼突然沒了聲音,就見着她也沒個踉蹌直直地就往下栽去,當下也顧不了許多,驚呼着伸手就要去撈人。只不過,人是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卻被糊了滿身的血漬。

    許朢舒皺着眉,抖了抖了袖子,搓了搓手上粘膩的血,當下就有點嫌棄,一瞬間想把人扔給霸虎,但是想到地上還躺着一個,他覺着還是搬個活的輕鬆些。

    “霸虎,給那姑娘找塊好地。哦對了,船艙裏應該還有一個,別讓人跑了。”許朢舒一邊說着,一邊慢條斯理地將毫無意識的蘇修扶正,他有些糾結,是扶着走方便些,還是抱着走方便些。

    “諾”只見着霸虎應聲後,蹲下身雙手一抄便輕輕鬆鬆地抱着鳧嫋走了。

    看着霸虎往船艙走去的背影,許朢舒略微沉了吟了一下,扶着走容易扯到傷口,他有這種想法是不是太不應該了。只不過,等他真把人抱起來的時候,方纔的心理建設就完全塌了個乾淨。只覺得這位蘇姑娘,看起來挺清瘦的一人,怎麼抱起來還真的,挺沉

    許朢舒深呼一口氣,壓下心裏的煩躁,風度,風度人家好歹是傷患。

    許朢舒還沒走兩步,就聽得“錚”的一聲響,振聾發聵,原是龍吟劍從劍鞘裏滑出,掉在了船板上。許朢舒頓了一頓,也不去管它,徑直就要往前走去,誰知蘇修卻猛地睜了開眼睛。

    黑亮的眼,迫人的芒,沒有多餘的情緒,毫無收斂的殺氣覆蓋了她一瞬間閃過的戒備,驚得許朢舒當下就想把人扔出去。不過顯然蘇修的反應更快,許朢舒只覺得有一瞬間的天旋地轉,下一刻,他就被蘇修給掐着脖子按在了地上,下手極狠的那種。

    許朢舒大概知道蘇修現在意識不清醒,這一系列的動作應該只是聽到刀兵聲下意識的防衛。北塞兇險,有這種戒備的反應,他表示可以理解,但是現在他快要被掐死了啊,恩將仇報也太狠了些他伸手去掰蘇修的手,可蘇修手勁太大,他掰不開

    “蘇修放開蘇,修唔”退而求次,他試圖想把蘇修叫醒,誰知道就像是觸怒了蘇修,她還把手越收越緊了本來就少的可憐的空氣,愈加稀薄了,不過兩息,許朢舒的臉就被憋得通紅。

    那時,蘇修在山洞裏對鳳安歌說的話其實並不是恐嚇,對於蘇修來說,在北塞這個地方,會趁人睡着的時候,靠近的,只有一種人敵人

    許朢舒沒想到人生第一次聞到閻王爺的茶味,竟是在自己第一個救的人手上。他藉着爲數不多的氧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努力伸手夠着掉落在不遠處的龍吟劍。

    甫一握住劍柄,他也顧不了許多,猛地就朝蘇修的後脖頸砸了過去。他還算有些理智,控制着自己沒朝着腦門砸。

    蘇修完全就是強弩之末,這番動作可以說是潛意識的超負荷運轉,她甚至都不算醒着的。如今許朢舒這一下不算太用力,她卻眼睛一閉就砸到了許朢舒的身上,不過卡着脖子的手卻是沒有鬆開。

    許朢舒心下鬆了口氣,迫不及待地想把蘇修的魔爪扯開,一時卻沒扯動。好在蘇修現在昏過去了沒掐那麼緊,不然就這功夫,他就可以走到奈何橋了。許朢舒不雅地翻了個白眼,然後費力地把蘇修的手指頭一根根掰開,期間他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纔沒把蘇修的手指頭給掰斷掉。

    終於逃脫魔爪,許朢舒趕忙把蘇修推到一邊,翻起身把梗住的一口氣咳出來:“咳咳呼”才真切有了劫後餘生的感覺。

    於是,等霸虎左肩一個鳧嫋,右肩一個楊青平走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紅衣姑娘,還有拿着龍吟劍,臉色陰沉的主子,他試探性出聲:“主子,您改變計劃了嗎”

    許朢舒深深吐出一口氣,把龍吟劍收回劍鞘裏,淡淡地說了一個字:“沒”

    說來不敢置信,反正許朢舒不敢相信,經歷了這樣一茬事,他竟然還願意把蘇修給揹回去,真的是,太善良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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