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趙國人,因家境貧寒,自幼流落他鄉,後到衛國給衛鞅的一個學友家當車伕。
衛鞅雖是身出貴族,但早已衰落到啼飢號寒的境地,僅僅沒有如趙良那樣給人當傭工。
衛鞅出於經濟上的原因,跟那個同學來往密切,借乘他家的車也是隔三差五,所以經常接觸趙良。
從交談中,知道這個小車伕一直堅持自學,看遍了所有能看到的書。
而且小到個人生活、大到軍政國事,都有獨到的見解,非一般人可比。
若說衛鞅也非世俗之人,並不輕視趙良的低微身份,反倒極其欣賞他的才華。
竟與小車伕折節相交,並在知識上盡力幫助,所以趙良又把他當做老師相待。
後來,衛鞅自己也不得不到處流浪,兩人從此離別,音訊全無。
想不到在秦國成爲聲名顯赫的“大良造”後,趙良竟自己找上門來。
貧賤之交不可忘,衛鞅熱情地接納了他,立刻就要給他安排工作,授任官職,卻被他拒絕:
“老師如今已是飛黃騰達,我來投您可不是爲了攀龍附鳳追求富貴。
坦白地說,您現在什麼都擁有了,只缺了一個忠誠不二的心腹。
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背叛您的人
這個人,只有我能擔當。”
衛鞅一聲長嘆:
“知我者,惟你也”
他這次來見公子卬,是要完成商鞅交代的一個重要任務;
而使公子卬急於明白的,則是商鞅爲何率大軍東征,又不真要打仗。
“趙先生,衛鞅兩番對魏用兵,又有什麼內中之情”
趙良嘆口氣:
“他連番用兵是爲了將軍您。”
“爲了我”
公子卬既喫驚,又不解。
“對,是爲您
您本是衛國德高望重的棟樑之材,卻受龐涓賊子的排擠,以至落到眼前窮苦淒涼的處境。
大良造每念及此,無不潸然淚下。
想當年您對他情同父子、恩高義重,卻因兩國相隔如萬重山。
總欲援手終是力不足,這纔對魏用兵,逼魏王重新啓用老將軍,您便可東山再起,重見天日啦。”
公子卬苦笑着搖搖頭:
“他還真想讓我去賣命,可惜我的心已涼透,回絕了。”
趙良點點頭:
“爲這種忘恩負義的冷酷心腸不必肝腦塗地盡忠效命。
但大良造卻是要通過這一戰爲您創造立功的條件,從而改善您在人世間的地位。
看誰還敢撼動您”
“可我怎麼有把握勝過秦軍,又怎能跟他在戰場上刀兵相見唉
真是情同父子啊”
“他當然不會真跟您一決生死,只不過像舞臺上那樣比劃幾式走走過場,便把打勝仗的功勞拱手送您。
關鍵是您必需擔任魏軍統帥。”
果真如此,這個禮物可就太厚重了,公子卬不能不動心,越想呼吸越急促:
“然而,我已經拒絕了魏王。”
“那好辦,可以讓魏王再來請一次。”
三天後,魏惠王果然又派重臣奉厚禮來到府中,這一次公子卬決定接受帥印。
趙良連夜趕回商鞅大營
按傳統的軍事規則,兩軍相距不得低於三十里,即一“舍”。
公子卬沒讓部隊固守西河城內,而是大膽地拒敵於城外。
不過,在軍事會議上,他們自己卻不是都那麼勇氣十足。
有的主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武卒”組成強大的方陣來個猛打猛衝,秦軍即便不被沖垮,也可挫其銳氣。
有的則搖頭冷笑:
“今非昔比啦,這幾年秦國人變得敢玩兒命了,冒失衝進去,正好讓人家砍下頭去請功”
副帥龍賈也認爲:
“鞅足智多謀,又曾久居我國,盡知虛實,同他作戰應該謹慎小心。”
公子卬卻顯得很輕鬆:
“我對他了如指掌,此人文才有餘,武略不足。
雖曾在我帳下參贊軍事,每多迂腐淺顯之策,衝鋒陷陣更非其所長。
估計他這次來,主要是想探我虛實。
便是發生接觸,也不過淺嘗便止。
但他的詭計確是不少,既然採取守勢,必設埋伏以防我們強攻,對這一點還真不可大意輕進。”
於是,他便開始安排偵查人員深入秦營附近,多方探聽。
果然,秦軍統帥、大良造商鞅給魏帥公子卬送來一封信:
“與君帳下一別,幾乎二十年矣
當時您尚年富力強,今亦老矣
只因您蒙冤遭貶,鞅也透骨心寒,鞅西走入秦。
承秦君留用,委以重任,方得顯達。
然實無才能,全憑僥倖。
不料秦君難忘喪西河之恥,竟責令鞅率軍東出,收復西河,雖百辭而莫準,嗟夫
您是最瞭解我的知己,既缺乏作戰能力,更不願與故人破臉相鬥。
所以想邀您到兩軍分界的白馬山來共飲一杯酒水。
邊敘昔日之情、邊議論如何既可不戰,又能讓我向秦軍做個交代的良策,豈不兩全其美
爲示誠意,我只帶隨從,您則悉聽尊便。”
對這個邀請,龍賈極力反對:
“過去雖是朋友,如今已成敵人,除了一決勝負,安有兩全其美之策
根本談不出什麼結果來”
公子卬卻依然沉湎於往事的回憶中:
“想當年我二人公事之餘,一杯淡酒,幾樣小菜,說東道西,促膝長談。
雖過夜半意猶未盡,那是何等深厚的情誼啊
哎一晃這麼多年了,還真想念他。
論國事成敵對,從個人來說實無冤仇,能化干戈爲玉帛,又何必非得互相殘殺
就算談不出結果,敘敘舊也好嘛”
公子卬既已決心和談,副將們當然無法阻止,龍賈便要帶兵護送,又被拒絕:
“我與他情同父子,必不欺我,若多帶兵將,反倒失了大將的風度。”
便如商鞅,也只讓十餘人跟隨。
白馬山上,果然只有四座營帳。
接到通報後,一身便裝的商鞅與六七個侍衛早已笑容滿面地候在林外。
一見公子卬竟要以晚輩身份行屈膝禮,並令自己的衛士:
“都來參拜大將軍”
公子卬急忙扶住:
“別客氣,今非昔比,你已是居秦國大良造,比我的級別高多了。”
他的隨從人員也向商鞅敬以最高軍禮。
然後,兩人攜手入賬,隔案落座,其他人都退出帳外,只留四個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