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比從秦回家時還要心慌,雖是“窮途”畢竟“末路”的終端還有個“家”呀
而現在卻是前途茫茫,如果見不到燕君或還不能說服,今後怎麼辦
想到飢寒交迫、倒斃路旁的下場,真是不寒而慄,越想越害怕。
走到一棵樹下,突然腿一軟,就再也起不來了
這可如何是好
冀北大地人煙稀少,坐在這兒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天一黑,非喂狼不可
心裏一酸,竟淌下淚來。
不免暗暗後悔:
一天天風塵僕僕,縱橫往復,無非爲的是尋名求利。
那“名利”卻偏躲着你走,可望而不可即,讓你空落一身辛苦
何如聽從親人們的勸說,好好種那幾畝負郭之田。
雖說風裏來雨裏去也是艱難,可總能求得溫飽,不比現在強得多
忽然,有人搖他身子:
“這位先生,孤身睡在野外可是危險啊。”
他急忙睜開眼睛,原來自己是在啼哭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揉揉眼睛紅着臉,就想站起來,嘴裏還解釋:
“小可走路乏了,便在途中稍憩片刻”
忽又哎喲一聲,順着樹哧溜下去。
那人四十左右,商人打扮,急忙彎腰扶他:
“可是扭傷了腿腳”
蘇秦苦着臉搖搖頭:
“壓、壓麻了”
那人笑了:
“這沒關係,等一會兒血脈就通了。”
說着便坐在蘇秦身邊,解下背上的包袱,從裏面拿出兩塊乾糧和一個水葫蘆,遞過一塊乾糧:
“過午了,墊補墊補吧,只是粗糙的很。”
蘇秦本來還想端端架子謙遜幾句客氣話。
怎奈從昨晚就水米沒沾牙,又空着肚子走了半天,早餓得前心貼後心,頭昏眼花胃抽筋。
就像那乾糧上有股力道,心裏想說:
請自便,不爭氣的手卻被吸了過去。
看來,人到餓極了的份上,就顧不得臉面了
接過乾糧,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抻脖、瞪眼、憋紅了臉才嚥下去。
那人忙把水葫蘆再遞過去,蘇秦接過來灌了一大口,這才潤順了嗓子。
忙又啃乾糧,兩口之後,那塊乾糧就只剩了個邊兒。
其實那人已看出他是斷糧了,就又遞過一塊,蘇秦忙把剩下的那個“邊兒”填進口中,嚼嚼嚥下。
接過第二塊,才緩過氣兒來,一呲牙說:
“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
那人淡淡一笑:
“路上斷糧是常有的事兒,孔夫子困於陳蔡不也要過飯
同是天涯淪落人,哪有遇難不幫之理
何況咱倆還曾相識。”
“您認識我”蘇秦挺尷尬:
“可在下,實在、實在是不記得”
“您是貴人多忘事,在去邯鄲途中,您曾向我問過路,我還把您送到岔路口。
怎麼,趙國的事兒辦完了
又去薊都”
這也算他鄉遇故知了。
蘇秦毫不隱瞞地把在趙國碰釘子,想到燕國碰運氣及過去的遭遇、眼前的困難和滿腹的怨苦辛酸,全都倒了出來。
說到傷心處,又是哭哭啼啼,情緒非常低落,大有悔不該跳進“政治”漩渦之感。
那人聽完嘆口氣:
“看起來你們和我經商一樣,我也是在邯鄲把生意做砸了,又匆匆跑到薊都來看看能否賺一把。
人生在世,幹什麼都是賠賠賺賺,坎坎坷坷,哪有一帆風順的平坦大道
兄弟,既下了海,碰到多大風浪、多難的事兒都得咬牙挺住,灰心喪氣往後縮,幹什麼都一事無成
喫飽了肚子有了力氣,又受到一番鼓勵,蘇秦重打起精神。
與那人結伴而行,邊走邊談,不知不覺到了薊都。
目的不同,自然得各奔東西。
分手前,那人又給蘇秦買了身比較像樣的衣服,蘇秦很激動,眼中噙着淚花問:
“老兄貴姓、臺甫日後果有發跡之日,定當厚報”
那人笑笑:
“休問了出遠門的肯把口中食、身上衣分給你,豈是爲了你日後的報答
你敢抗暴秦是好事,祝你成功
來日方長,各奔前程吧”
望着那漸漸隱沒在人流中的背影,蘇秦的心頭忽然涌上一股難以名狀的惆悵
但他的心情很快就又振奮起來:
燕文公竟以想不到的熱烈對他表示歡迎:
“寡人聽說先生上秦王書長達十萬言,深爲敬佩,常以不得一睹風采爲最大的遺憾。
不想先生今從天降,辱臨鄙邦,真乃寡人之萬幸也
請不吝賜教。”
不必着急,這“教”是一定得“教”。
因爲說客的職業就是到處“賜教”,否則怎麼推銷自己
不過這段“開場白”卻得斟酌一番。
蘇秦從秦到燕,在政治上是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
應該把這一點解釋清,包括“上十萬言書”。
但又不能解釋的太清楚。
比如“我給秦王上書是教他怎麼消滅你們,可他不肯聽,所以又來教你們對付他”
那不一下子就壞菜了
燕文公再崇拜,也會立時翻臉
隨風轉舵,是“說客”的看家本領。
蘇秦輕咳了一聲,口氣略顯氣憤:
“秦如狼虎,吞擾四鄰。
臣西遊到他那兒,本想教之以仁義之道,令其迷途知返,怎奈秦王頑冥不化,一意孤行。
所以臣纔到列國來曉諭合縱之策,必將他打翻在地,踏上一萬隻腳,永不得翻身”
這樣解釋,前後吻合,天衣無縫,倒也合理,文公接受了。
但他更急於知道這個能“把秦王打倒在地,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合縱”之策的內容。
坦率的說,這可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給誰都不能不急。
“合縱,就是把從南到北的山東諸國全部聯合成爲一個整體。爲什麼要聯合呢
以燕來說:
燕東到朝鮮,西至九原,北與林胡相鄰,南以易水爲界。
擁有兩千餘里的國土,一年產的糧食幾年喫不完。
甚至百姓不用耕種,靠山上的棗、慄水果也能活下去。
這麼富庶的好地方,會不會有人垂涎三尺
然而現在中原連年征戰,燕卻不受甲兵之苦者,因爲有趙。
秦、燕相距千里不算太遠,但中間隔了一個趙,就成爲燕的屏障。
秦不解決趙,就很難攻打燕國,雖也曾割地,卻得不到實惠。
但解決趙的問題不是必須動武,他們可以棄兵言和。
如果他們聯合對付燕,趙擊燕是朝發夕至,秦軍也可隨時借道於趙國。
到那時,您就連一天的安寧也沒有了。
所以您必須搶在他們之前與趙聯合,既可保住屏障,又能免其侵擾,臣說的對嗎”
燕文公一邊聽着,一邊點頭,最終做出決定:
“成我聽先生的。
燕是小國,若能與齊、楚、趙等強國結爲兄弟,就不必天天提心吊膽了。
只是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態度。”
“臣能勸說他們加入合縱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