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女子煙眉輕蹙，小嘴微張，她墊着腳，越過高大的顧老爺側身看去，只見一個荊釵布裙的女娃站在顧老爺身後，仰着頭，正眨巴着眼睛盯着她。
初六已經被迷得七葷八素，正專心致志細細觀摩着女子驚世絕倫的容貌，早就忘了低頭避諱。
初六髒兮兮的臉上呆呆的神情，惹得女子一陣捂嘴嬌笑：“倒是個……倒是個有趣的姑娘，唔…你叫什麼名字呀？”
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樣子真真是美到極致，初六見神仙姐姐笑得這般好看，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彎了起來：“初六，我叫董初六。”
“可有什麼典故出處？”女子追問。
“嗯……”初六擡手撓撓小腦袋，稍加思索後大聲回道：“我是四月初六生的，所以叫初六，對啦，我還有個哥哥，叫重八。”
衆人聽了，齊齊一怔，旋即鬨堂大笑，膽大的女使早已笑彎了腰，內斂一點的連淚花都憋出來了，那本已安分的小女娃見衆人樂呵呵的一片，也跟着咿呀唱和了起來，手腳直撲騰，瓔珞和手釧上串的小鈴鐺“叮鈴鈴叮鈴鈴”地叫着，就連素日裏端着聖人面孔的顧老爺也摟着懷裏的人兒哈哈大笑了起來。
初六見她們聽了自己的話後笑得歡，覺着自己逗笑了旁人，自己心裏也跟着開心，咯咯咯地傻笑了起來。
那美人捂嘴笑了一會兒子，擡手理了理雲鬢，故作嚴肅道：“好啦好啦諸位別笑了，窮人家的孩子取賤名兒好養，怪不着人家小姑娘。”
說着，女子從顧老爺懷裏抽出身，慢慢蹲在初六面前，笑問：“既然老爺把你買了，你就是顧家人，顧家世代書香，到了老爺這輩又在朝爲官，所以你這名字是要不得的，我給你改個名兒可好？”
“嗯嗯！”初六奮力點頭。
女子低眉沉吟半刻後，起身慢走：“有詞雲：玉窗掣鎖香雲漲。喚綠袖、低敲方響……”
女子由唸叨變爲哼唱，嗓子裏帶了些繾綣悱惻的調調，她將水袖一扔，即唱即舞了起來。
“流蘇拂處字微訛，但斜倚、紅梅一餉。濛濛月在簾衣上。做池館、春陰模樣。春陰模樣不如晴，這催雪、曲兒休唱。”
女子腰若紈素，耳着珠鐺，纖纖細手拈作花，身姿婀娜自生輝，如爲賀天子聖明，國運昌隆，天宮特派仙子於凡塵獻舞這般，一顰一笑皆是舉世無雙。
衆人屏氣凝神，一個動作也不敢有，只餘眼神隨着眼前女子的翻飛舞姿浮動着，誰也不敢擾了仙子起舞。
她唱完時，正好轉了一個圈，將水袖全別在腰後，微微傾身側腰，昂首望着長空，待她站定後，美目一轉，道：“不如就叫……綠袖吧。”
“好名字。”顧老爺拍掌讚歎，他行至女子跟前，“既然蓁兒給這丫鬟取了名字，那她便是你的人了，可這錢卻是本官付的。”顧老爺身子前傾，揶揄道：“難道蓁兒，不補償補償爲夫嗎？”
女子自然懂得顧老爺的曲中之意，她輕拍了一下顧老爺的肩膀，雙頰緋紅，嗔道：“先說好，嬌嬌兒最近鬧夜鬧得厲害，若吵了老爺您休息，可別在奴婢屋裏撒氣。”
“這有何妨？”顧老爺朗聲笑言，他轉身招手，示意女使將三姐兒遞給他。
三姐兒見着顧老爺朝她伸手，立馬別過白胖的圓臉去，一個勁地往女使懷裏躲，可這哪裏是她躲得過的。
顧老爺一把撈過逃跑的三姐兒，單手抱在懷中，用淺淺的胡茬磨着三姐兒的小肉臉，笑道：“嬌嬌兒夜鬧，說不定就是這幾日沒見着爹爹，正同你們撒潑呢。”
“唔唔呀！唔唔……”三姐兒十分不滿，滿嘴咿呀。
顧老爺見手裏的娃娃只會不停咿呀，不禁心生疑竇。都已經三四歲了，怎麼還不能言語？連單字也不會說。
“好啦好啦，老爺莫逗她了。”蓁兒見自己女兒臉上點點傷痕，心疼不已，連忙將三姐兒從顧老爺懷裏奪過，三姐兒像是得了救星一般，縮在蓁兒懷裏，紅眼嘟嘴“嗚嗚嗚”地叫着。
蓁兒又道：“老爺且去梳洗，奴婢親自下廚，過會子再叫老爺用膳。”
顧老爺見嗚咽哭泣的三姐兒瑟縮在蓁兒懷裏不看他，心裏一軟，嚥下到了口邊的疑惑，朝蓁兒擺了擺衣袖，和兩個女使走去隔間屏風後洗漱去了。
她又側身對着旁邊的女使道：“你帶綠袖去外間梳洗，有什麼不要的，乾淨的舊衣服，給這孩子找一套，再從小廚房給她拿些喫食，先把她安頓好，明兒她就跟着你學規矩做事吧。”
“是。”
女使領着綠袖朝外邊走去，綠袖跟着她身後，依依不捨地轉頭看向逗着三姐兒的蓁兒。
只見蓁兒輕揉着三姐兒肉臉上的紅痕，嘟嘴替她吹着，三姐兒則哭得一抽一抽地，乖乖靠在蓁兒肩上，小手捏着蓁兒垂下的青絲。
明明是初次相見，綠袖不知曾的，對這對母女甚是喜愛，旁的女使偷拿了主人家的物什，綠袖總會偷偷地將東西放回去；三姐兒睡得再熟，綠袖也定會守着，不會同其他丫鬟婆子那般偷懶，在院子裏嗑葵花籽嘮嘮嗑。
綠袖的這些動作，蓁兒都瞧在眼裏，只是不說罷了，不過逢年過節分給下人的賞賜，綠袖得的要不是最多的，就是那最好的。其他丫鬟婆子多有閒言，蓁兒只是笑笑，將這些條條件件的事給擺上檯面說與衆人，衆人自覺理虧羞人，便都不再提這事了。到了後來突生變故，所有丫鬟婆子鬥見風使舵，如牆頭草般，皆另尋高就去了，只有綠袖這丫鬟，無論宋紅蓁怎麼打罵她趕她，她也不走，宋紅蓁這才曉得，綠袖這丫鬟不僅勤快老實，她心裏對宋紅蓁的忠心，纔是最可貴的。
呆在顧府裏的日子久了，綠袖也逐漸融入了丫鬟婆子的八卦圈子，她從旁人嘴裏得知，她伺候的這位宋紅蓁宋姨娘，本是萬花閣的花魁娘子，與當年還是窮酸書生的顧老爺一見傾心，互爲知己。天長日久，兩人互生情愫私定終身，顧老爺金榜題名之後，也是靠宋紅蓁這些年在風月場上積攢的銀錢在官場上上下打點，才得以寒門子弟的身份謀得個六品翰林修撰來當着。好在顧老爺也是有情有義的，功成名就之後不忘舊人，將宋紅蓁用一擡小轎擡入了府中，當了一房姨奶奶，沒過多久又得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好人有好報，這麼溫柔美麗的神仙姐姐自然是覓得好去處的，綠袖時常感嘆。她原本以爲宋紅蓁會一直在這顧家院子裏被嬌養着，三姐兒會健康平安地長大，最終出落得如同宋姨娘這般漂亮，再被風風光光八擡大轎嫁給哪家門當戶對的公子，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連宋紅蓁這般好的人，也不是時時能得老天爺的眷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