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芳恨宋紅蓁,恨她輕而易舉奪走了自己的心又將其碾作塵埃。
他也恨自己,恨自己明明是受傷的那個,卻斬不斷情絲,爲其所累。
所幸,他們的女兒,做了這解鈴之人,讓他十一年的輾轉反側,日思夜想有了個正果。
清風穿堂過,撥弄着案上宣紙,嘩嘩作響,幾隻小麻雀從開窗飛入,落在案上,歪着腦袋在嘰嘰喳喳議論着什麼。
顧老爺就哭了許久,顧嬌嬌就站了許久,最後顧老爺漸止了慟哭,倦然坐在那裏。
她望着地上頹然的顧成芳,凝眉半刻,走上前去將他扶起,“地上涼,爹爹當心身子。”
顧成芳臉上淚痕未乾,用力把住了顧嬌嬌的手臂,語重心長:“好好照顧你母親。”
顧嬌嬌狠狠點頭,亦哭亦笑:“好。”
******
從書房回來後,顧嬌嬌在院子裏尋了個好地方,然後搬了個杌子來,坐在上面,呆望着天空。
驕陽高掛,撒了她一臉煦暖,看來,最近幾天是不會有雨了。
臥間的綠袖再次確認宋姨娘睡熟之後,端着針線笸籮,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三姐兒倒玩得好,姨娘方纔都哭成淚人了,你卻跑得沒影沒蹤,不曉得去哪撒野了,現下又有閒情逸致在這曬太陽。”綠袖坐在門檻上,瞧着陽光下仰頭的少女,不滿嘟囔。
顧嬌嬌沒有理會她,她更是賭氣,將笸籮裏的針線布料一陣翻弄,也沒選出個合心意的色來。
顧嬌嬌眯着眼,用手在額上虛擋着光線,說:“這天氣真好,萬里無雲的。”
綠袖聽了,停手裏的動作,她也擡頭望去,這日頭是挺好的,沒風又沒雲,再等幾日便可換春衫了。
她從竹笸籮中挑了個翠色綢線,又選了塊鵝黃碎緞子,拿繃子撐住,準備繡些小玩意兒來。
“誒,這太陽曬着可真暖和,舒舒服服的,我都想把這厚襖給脫了。”顧嬌嬌扯了扯領口,嘆道。
綠袖盯着顧嬌嬌愜意的模樣,忖量一會,圓眼打了個滴溜轉,將手裏的針別在緞子上,跑進屋裏,再出來時,手裏拿的是一個和顧嬌嬌屁股下一模一樣的小杌子。
“好舒服~~”綠袖靠在顧嬌嬌肩膀上,哼哼唧唧,三姐兒果真沒有騙人。
兩人就這樣靠坐着,半會就開始哈欠連連,頻頻點頭,殊不知院門正有一人朝裏邊窺望着。
陳守德在院門處探了半天脖子,猶豫着該不該進去。
兩個小丫頭正曬着日頭,眯得憨香,他不忍打擾,可老爺那邊又吩咐要將東西送到人手上,思前顧後,他還是低低喚道:“三姑娘,老爺讓我送點東西過來。”
兩丫頭受驚,落得個人仰馬翻,一個摔了狗啃屎,一個摔了屁股墩。
顧嬌嬌半眯着眼從地上爬起來,她這屁股上的巴掌印還沒散,又被這青石板重創了一下,疼得她欲哭無淚。
綠袖也站了起來,四處呆望着,卻看見院門一臉難爲情的陳守德。
“陳伯,你怎麼在這?”綠袖撓頭不解,這陳守德可是老爺房裏的人,專管老爺晨起晚歸,從不伺候其他主子,怎麼會來她們這裏。
綠袖大張嘴巴,問:“有....有....有我家姨娘和姑娘??”
陳守德笑:“老爺說的是諸位姨娘和三位姐兒,自然是有的了。”
綠袖呆呆轉身,對上顧嬌嬌狡黠的鳳眼,結結巴巴道:“三姐兒...你可...你可聽見了?”
顧嬌嬌負手蹦走過來,接過陳守德手裏的方盤,將其擡至綠袖眼前,嬌俏重複:“爹爹帶姨娘去進香,我,則要上街採買。”
說完,顧嬌嬌朝陳守德俯了下身子,轉身回了屋內,留下綠袖一人獨自凌亂。
直到將陳守德送走,綠袖都沒愣回神來。
老爺居然....居然要帶姨娘去進香?!
她後知後覺,喜極而泣,老天開眼,老天開眼,她家主兒終於苦盡甘來了!
******
傍晚間,宋姨娘昏昏醒來,顧嬌嬌和便將今日之事俱同她講了,又把那幾幅字畫給了她,宋姨娘忙將束線拆開,詳察着卷軸上的內容,來回看了數遍後,才戀戀不捨地將其封裝成原樣,隨後雙肩聳動,掩面而泣。
是夜,三人一同窩在牀上,回憶着過往點點滴滴,又哭又笑,小院裏的燈亮到寅時,才緩緩滅去。
…………
天色灰濛,雄雞高唱,已有人家院子點起晨燈,開始了一日的忙碌。
顧傢伙房管事馬大成開了鎖,同一旁的小廝將一籮筐剛買的時蔬果肉擡進了伙房。
他撣了撣衣上灰,又摸黑將油燈點上幾盞。
“大傢伙打起精神來!”馬大成喊道,他從懷裏掏出一疊糙紙,上用碳筆草草畫了幾筆,“負責兩院姨娘飯食的,過來領單子!”
一老伯接過單子,領着兩個小廝就去竈臺上忙活了。
“老爺要陪老夫人用膳,口味不同平時,既要清淡,又要有咱上京特色,什麼餺飥啊胡餅,每樣都要來一點。”馬大成伸手在人中隨意點了幾個,“你,你,還有你,咱四個負責老爺老夫人的膳食,其餘人把今日的蜜餞小食給做了。”
衆人領了令,皆匆忙了起來,伙房內頓時熱火朝天。
馬大成正在醒面,擡頭擦汗時瞥見門口一個佝僂身影,在鬼鬼祟祟地朝這邊探望着。
他挽着袖子,叉腰喊問“喂,什麼人啊?!”
那身影被嚇得一頓,小刻後便走了進來。
油燈打在身影上,原來是一個老婆子。
不過這婆子他以前倒沒見過,想了半刻,探問道:“可是老夫人院裏的?”
齊老婆子本來侷促不已,不知怎麼開口,怎料對面是有眼力見的,把她給認出來了,倒省得一番客套。
“對對對,我是老太太院子裏的。”齊嬤嬤連連應道。
馬大成聽了,臉上多了些客氣,“嬤嬤這會子不休息,來咱這幹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