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的身影又兀自闖進了謝長文的腦海,他眸底隱着一絲幾不可見的溫柔,嘴上卻是雲淡風輕:“臣的私事,臣自會處理好,毋須陛下擔心。”
說完,謝長文仍沒有忘記這次來是爲了打小報告的,他將彈劾奏章交給謝祁玉,又商議了一個時辰後,便做禮退了出來。
謝祁玉派人送他,可他卻謝絕,一個人沿着宮牆朝前殿走去。
他前腳踏出承明宮宮門,後腳便瞥見宮牆拐角處縮着一綠衣宮女,正神色慌亂地偷望着他。
謝長文面色不改,大步朝前殿走去。
那猶豫不決的綠衣宮女見謝長文大着步子走遠,一時慌亂不已,她咬緊牙關,一副仗義赴死的樣子,攆上走遠的謝長文,直直栽在他腳下。
“殿下留步!殿下留步!”小宮女顫慄着,嗓音裏是藏不住的驚慌恐懼,“太后娘娘...請殿下去寧聖宮一敘。”
謝長文面色沉沉,直視着前方,一腳腳踹在宮女肩上,繼續向前走去。
小宮女受這狠狠一擊,單薄的身體朝側後倒去,她下意識地用小臂撐着,巨大的衝力讓她在小青磚上滑出一段距離,那手臂處被擦出大片深淺不一的傷痕,滲出許多血珠來。
她臉上霎時死白一片。
她不顧疼痛,只想截下謝長文,可又不敢去拉謝長文的衣袍,只得在地上跪爬過去,再次堵在了謝長文眼前:“殿下!殿下不要走!求求殿下可憐奴婢,太后娘娘說奴婢若是不能把殿下請過去,會把奴婢做成人彘的啊!!!”
宮女哭得聲嘶力竭,皮膚因恐懼而泛紅,瘦小的身子抖個不停,她無力求道:“求求殿下...救救奴婢吧...救救奴婢...”
謝長文交握的手握緊,他滿面慍怒,睥視腳下女子,正又想擡腳踹過去,卻無意中瞥見了宮女彤紅的耳垂。
薄透耳垂,雖不圓潤精緻,但也算乾淨,和昨日那柔紅的耳垂....倒有些相似之處。
他微怔,軟長睫毛下雙目輕閃,爾後鬆了鬆緊握的雙手,轉身朝後宮行去。
宮女擡頭望着離去的背影,紅腫的雙眼燃起欣喜,她不住磕頭謝恩:“謝謝殿下!謝謝殿下!殿下大恩大德,六兒永世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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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聖宮中,高桐殿內,美人榻上倚美人。
她身着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頭上戴着一頂點翠套冠,從頭到腳都是太后的儀制服飾。面如芙蓉,氣色紅潤,口脂用的是正紅,宛如一朵綻開的玫瑰,待人採擷;那白皙十隻染着鮮紅的蔻丹,一手拿着矮玉杯子,一手勾着一串檀木念珠。
一衆綠衣宮女繞着她,爲她揉肩按腿,添酒換盞,唸誦佛經。
“爾時,如來道場衆海,悉已雲集;無邊品類,周匝遍滿;形色部從,各各差別;隨所來方,親近世尊,一心瞻仰。此諸衆會....”宮女匍匐在地,雙手執書,虔誠地念着《嚴華經》。
榻上女子閉目養神,持着念珠的手卻隨着經文慢慢撥動着。
“你以爲,佛祖當真聽不見嗎?”
慵懶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唸經宮女惶恐擡頭,只見那榻上女子杏眼微瞪,正怒視着她。
她還未來得及求饒,女子手上的念珠便狠狠砸在她的臉上,將她掀翻在地,那隨之拋出落地,已散亂的經書上,密密麻麻全是她勾寫的字跡和批註。
郭真雲揉了揉微麻的指尖,將左手的杯子放置在身側宮女的托盤上,幽幽道:“連本經都念不好,長這舌頭等於白長,來人,把她拖下去。”
垂首站在屋角的內侍得令,小跑上前拖拽地上的宮女。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宮女哭哭哀求,奮力掙扎,拼命伸手去拉郭真雲的裙角。
這時,一貓着腰的小宮女小跑了進來,繞過在地上掙扎的宮女,跪在女子腳邊,畢恭畢敬道:“娘娘,北靖王殿下來了。”
“快,快請他進來。”郭真雲眉飛色舞,她讓宮女將她扶起,擡手修整着發冠。
傳話宮女得令後,才朝外走了一半的路,便差點撞上一紫袍身影。
來人正是謝長文。
他輕車熟路地在迴廊上走着,廊檐下竹簾高卷,只餘羅紗帳子輕飛,似有似無地撩過他的俊臉、衣袍、指尖,恍若畫中謫仙。
到了寧聖宮裏的高桐殿,謝長文目色冷冷,徑自走了進去,竟也無人敢攔。
他繞過槅扇,擡手揮開珠簾屏障,在一衆宮女的羞澀訝異中,徑直朝被人擁簇,身着華服宮裝的郭真雲走去。
謝長文既不說吉語,也不行拜禮,只是神色淡漠地盯着眼前雍容華貴的女人,大周的太后。
“小叔,你許久都沒來看我了…”郭真雲雙眼含淚,做着女兒家的委屈,絲毫沒有因謝長文的無禮而不悅。
謝長文不語,郭真雲便朝他走去,眉目間寫着綿綿情意,她嘟噥道:“我曉得,小叔國事繁忙,可國事雖先...但這家事固然重要啊。無家何談國,小叔如今鮮少來後宮,我們這一子家人,關係日益疏遠,反倒比不上一些隔了幾代的表親戚了....”
她音色輕柔,如汩汩清泉,像是深閨嬌婦嗔訴對丈夫的思念,亦像是豆蔻少女在面對心悅少年的羞赧。
許久,郭真雲才停了下來,她站在謝長文面前,仰着頭,滿目情深地望着他。
“說完了?”謝長文音色冷然,睥視着胸口處的那張臉。
郭真雲見他應了,羞紅了臉,澀然點頭。
“臣告退。”謝長文撂下這話,轉頭就走。
“小叔...小叔別走!”郭真雲花容失色,她提起繁重的裙襬朝謝長文追去。
謝長文人高腿長步子大,頃刻間就甩了她一大截,她心中慌急,下臺階的時候未當心腳下,金絲繡鞋踩着拖地的蠶絲披帛,給撲摔了出去,頭上那點翠冠子上的數支副釵應聲而落,在小青磚上摔成了兩半,沾滿了灰泥。
她疼得叫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