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夜裏總是睡不安穩,這牀幔是馮倩倩特地命人爲她做的。
所用的織錦是極爲名貴的月影紗,一絲光都透不進來,卻透氣奇佳,冬暖夏涼。
這牀幔的手感極好,摸起來就像潺潺溪水從指間流過。
安息香的氣味本該讓人心中寧靜,可她心裏想着裴峯,如何也靜不下來。
她知道自己應該早些與裴峯做個了斷,可她沒有辦法。
每次與他相見,她的腦子好像都是空的,根本想不起來這些事。
三日後,他們還要同遊廟會,可這難得的高興日子,她難道要對他說這些掃興話嗎
她很想把自己心裏的顧慮告訴他,可又該如何說起呢
他會這麼看待自己,一個亡國孤女,爲了探尋真相入宮爭寵。
他會不會因此而看不起自己,討厭自己
想着想着,也不知過了多久,柳念雪終於睡着了。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過巳時,她難得醒的那麼晚,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
梅香本在外間剝小核桃,見她起來,忙吩咐其他丫鬟準備洗漱之物。
柳念雪愛喫小核桃,可最討厭自己剝。梅香心疼柳念雪手指,所以有空就會剝一些。
梅香遞上一杯香茶,“小姐先漱個口吧。今日睡得可真沉。怕是昨日在外面累了,小姐先起來喫點東西,下午再歇歇吧。”
這不說昨日還好,一說昨日,柳念雪又想到了裴峯。
梅香不覺有異,伺候完柳念雪洗漱,爲她重新泡了一盞茶,吩咐下人去給柳念雪端早飯,自己就繼續剝着小核桃去了。
喫完早飯,卻要將近午時,柳念雪無所事事,正臥在榻上看書。
其實她什麼也沒看進去,只想着三日後,要與裴峯去廟會的事。
梅香將剝了一碗的小核桃仁,拿來給柳念雪喫,柳念雪邊拿着核桃仁往嘴裏放,邊問梅香:“梅香,你去過廟會嗎”
“當然去過啊。前兩年,老爺不是準我們出去玩嗎小姐忘啦,我還給你帶了點心回來喫呢。”
被梅香這一說,柳念雪也想起來了。
那一年,家裏所有的丫鬟僕人都出去玩了,就她不能出門,得在家待着。
本來,她想趁人都走了,就能自己溜出去玩了。
哪知道柳謙早就猜出了她的小心思,竟早早的帶了棋盤來她房裏,強迫她陪他下棋。
“小姐,你該不會是”梅香有些害怕,白日裏溜出去就算了,這廟會都在晚上,她們可不好圓謊啊
柳念雪點了點頭,“兩日後,我要去城隍廟會。”
梅香急了,“小姐,老爺晚上可是不太出門的,萬一他那日在家,你要怎麼出門啊”
“沒事,我有辦法。”柳念雪一臉自信,對梅香說:“一會兒,你去吩咐管家,備個馬車,我要去尚書府。”
柳念雪喫着核桃仁,不過一刻鐘,管家就備好了馬車。
馬車還是有好處的,比如可以不用戴面紗。再者尚書府畢竟在城中鬧市,騎馬也不方便。
一進正廳,馮倩倩就笑着迎了出來,“今天怎麼想到來找你倩姨啊,小沒良心的。”
“這不就是想着,好些天沒見倩姨了,所以來找你玩嘛。”柳念雪蹭在馮倩倩身邊撒了撒嬌。
馮倩倩身段嬌小,兩人站在一起倒如同姐妹一般。
小時候,她總是蹭着馮倩倩的肩膀撒嬌。可如今,她已然比馮倩倩高了。
馮倩倩拉着柳念雪到她的閨房裏坐下,房裏點着碳盆,溫暖如春。
柳念雪脫下披風,交給下人,抖了抖身上的寒氣,坐在暖爐前暖手。
馮倩倩一把把自己的手爐塞到她手上,“你這小姑娘,手還是那麼冷。”
柳念雪笑了笑,把手爐捂在手心裏。
“說吧,來找我什麼事啊”馮倩倩在一旁坐下,一邊嗑着瓜子,一邊問道。
柳念雪陪笑着,挨近了她,說道:“倩姨,過兩日,就是城隍廟會了。你可知道”
“誰不知道啊,怎麼,你想去”馮倩倩把嗑出來的瓜子仁放到她手裏,繼續說道:“你可消了這份心思吧,你爹不讓你去人多的地方,你是知道的。就算我去找他,他也不會讓你出門的。”
“你爹纔不肯去呢,前兩年我就問過了。”馮倩倩哪能沒有這樣的心思呢,不過是柳謙一直拒絕罷了。
“您別管他呀,拖着他去不就得了。”柳念雪鼓舞道。
馮倩倩思索了一下,又把瓜子仁塞到柳念雪手裏,“怕不是,你想讓我把你爹哄走了,你自己溜出去玩吧。”
“嘿嘿。”柳念雪被識破,有些不好意思,“我既想讓倩姨和爹爹出去玩,也想自己能出去玩。”
“行了,你可少來吧。被你爹知道了,不止你,我也得捱罵。你老老實實在家呆着吧。”馮倩倩想着自己不但要被柳謙罵,回家還的被馮徵罵,太不划算了。
柳念雪嘟起嘴,拉着馮倩倩的手甩了起來,“倩姨,你就幫幫忙嘛。我都十六了,從來沒去過廟會。我就去這一次,好不好嘛”
馮倩倩經不住她撒嬌,“好好好,你別搖了。讓我想想。”
柳念雪甜甜一笑,她就知道馮倩倩會答應自己。
馮倩倩想了想說道:“你得帶人陪着你,廟會畢竟是人多的地方。還有,我也只能拖着你爹去廟會,要是遇到了,你可別把我供出來。”
柳念雪把頭靠在馮倩倩肩上,繼續撒嬌道:“倩姨,放心吧,這廟會那麼大,哪兒那麼容易遇到啊。”
“那你得帶着人,不許你一個人。”在這點上,馮倩倩是十分堅持的。
柳念雪有些爲難:“人,就不帶了吧。有人會護我周全的。”
想到裴峯,她有些害羞,笑着低下頭。
馮倩倩見她如此,便猜到了三分,“念雪,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是誰家公子啊”
“沒有沒有。”柳念雪笑的害羞,“我不告訴你。”
馮倩倩摸了摸柳念雪的頭髮,“那就好好去玩,小心躲着你爹。”
馮倩倩知道柳念雪日後是要入宮的,所以更希望她能再入宮之前留下一些回憶。
廟會當日,還未到酉時,馮倩倩就已到了柳府。
門房一見到馮府的馬車,自然門戶大開,迎接馮倩倩入府,一邊已有人入內通知了柳謙和柳念雪。
柳謙正在房裏喂蟋蟀,這隻常勝將軍今日大殺四方,讓他得了不少威風。
此時,聽聞馮倩倩已到府,正在廳裏等着,心下奇怪道:她怎麼來了
他改好蟋蟀罐的蓋子,來到正廳,只見柳念雪已經出來了,正在和馮倩倩說笑。
見柳謙來到,馮倩倩立刻拋下柳念雪,走上前去,拉着他的袖子說:“謙哥,今日是城隍廟會,你陪我去吧。”
柳謙伸手去拂她的手,想拯救自己的袖管,奈何馮倩倩抓得緊,一時竟拂不掉,只能說道:“不了吧,我明日還要早朝呢,要早早睡覺的。”
馮倩倩見他果然不同意,小嘴一嘟,把他的袖子一扔,在廳堂正位坐下:“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去。”
其實,馮倩倩生的秀麗,也不是真心在和柳謙發脾氣,這小女子的造作之態在旁人看來還是非常可愛的。
柳謙有些無奈,這些年他也算是油鹽不進,對馮倩倩也是軟硬兼施。
但他硬,她就哭;他若軟,她就欺。只要他不娶,她就不嫁,真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當年,柳謙也算是年少有爲,也有不少人想來爲他說媒。
可那些說媒的,都見識到了這位尚書府千金手段,再也沒有人敢來說媒了。
這幾年,雖然不曾言明,可在這京都之中,大家已經私底下默認,御史中丞柳大人,早晚得是尚書千金馮小姐的人,誰都不可染指。
柳念雪悄悄地在一旁望着,本來她是想回避了,可又覺得不看實在可惜了。
以前常聽說什麼“烈女怕纏郎”,現在看來明明是“烈男”也怕“纏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