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終究還是氣鼓鼓的拎着半袋子大米麪離開了。

    王氏在她身影消失的一剎那,才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她何嘗不知道蔣氏話裏的意思?但蔣氏認爲她會對葉泓宇受傷這件事情幸災樂禍,那可就錯了。

    葉泓宇雖然不是她生的,平時對大房也不親近,但畢竟是葉海英留下的兒子,更別說平時這孩子雖然對她不理不睬,但葉海英剛剛去世的時候,全靠他解圍,自己纔沒被張氏做主休了,就單憑這一點,她還是希望這孩子的傷沒有大礙的。

    可這些話,她沒法說出口,而且她心裏明白,就算她說了蔣氏也不會相信,再加上張氏在門口站着,到時候不知道會惹出什麼風波來……

    還好,有薇兒在。

    現在的王氏,是真的相信葉薇在昏迷的時候曾經受到死去夫君的教導,不然的話,怎麼可能突然間有這麼大的轉變?

    想來是夫君心疼她,才把瀕死的薇兒又從鬼門關慫了回來。

    雖然說這話有些懦弱,但多虧了有這孩子在,至少她可以不用像以前一樣,在這個家裏孤立無援,可以偶爾鬆口氣了。

    或許,以後她可以多聽這孩子的一點……

    葉薇不知道在王氏的心裏,自己已經有了更多的“話語權”,此時的她正有些驚愕的看着葉老爺子。

    “你看着我幹什麼?”葉老爺子皺眉道,“沒聽見楊郎中說話嗎?他要幫你大哥固定腿,趕緊上去幫忙啊!”

    “額……知道了,爺。”

    葉薇說完之後,動作麻利的拖鞋上炕,在楊郎中的指揮下,將治療骨折專用的木板放在葉泓宇斷腿的部分固定住。

    她看了看葉泓宇傷口的位置,再看着楊郎中用特質的透氣棉布將他膝蓋周圍用面部一圈圈纏住,心裏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

    早在幫葉泓宇處理身上鞭傷的時候,她就悄悄看過對方的腿上,雖然膝蓋沒有全碎,但還是有一些小塊的膝蓋骨碎裂,並且已經插入肉中。

    如果是她來醫治,則需要打開傷口,將碎骨取出,能放回遠處的用骨膠拼接,太小的骨頭則直接取出扔掉,讓斷骨處自己癒合生長。這樣做雖然會留下比較深的傷疤,但如果後期調養得宜的話,以後基本不會影響正常的活動。

    可這個楊郎中卻沒有這樣做,他根本沒有去管那些碎掉的小骨頭,而是直接將斷裂的部分進行了正骨處理,這樣做就算修養的再好,將來也只會落得個跛足的下場。

    看着處於昏迷當中,因爲腿傷燒的滿臉通紅的葉泓宇,葉薇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

    這個葉泓宇……十七歲的秀才……

    可惜了啊……

    不管怎麼樣,楊郎中終究還是在葉薇的惋惜中完成了“正骨”的工作,一直屏息守在一旁的葉老爺子見狀,忙開口道:“郎中,你看,我孫子這……”

    楊郎中擦了一下額上的汗,嘆了口氣道:“老爺子放心,葉相公的腿算是保住了,只是……”

    葉老爺子聞言眼皮一跳,趕緊追問道:“只是什麼?”

    “只是,我醫術有限,也只能保證他將來可以獨自行走,但這腿想要恢復如初,只怕不可能了。”

    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聽了楊郎中的話,葉老爺子還是有些不願相信:“你的意思是說,我孫兒他、他……跛了?”

    楊郎中雖然見過不少生老病死,但此刻看着葉老爺子嘴脣哆嗦的樣子,心中到底還是有些不忍,於是便安慰道:“若上天庇佑,或許……”

    楊郎中接下來說了些什麼,葉老爺子已經聽不見了,他眼睜睜的看着昏迷中的孫子,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泓宇他、他就這樣跛了?

    明明幾天前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爲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看着葉老爺子失魂落魄的樣子,楊郎中心裏也不好受,他看了一眼沉着臉坐在炕的另一角一言不發的張氏,再看看安靜的坐在葉泓宇腿邊的葉薇,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低着頭默默整理自己的醫藥箱。

    在這種時候,他的心情並不比身爲病人親人的葉老爺子好上多少。

    同爲醫者,葉薇自然理解楊郎中這種病人在眼前,但自己卻無能爲力的鬱悶感受,而且剛剛楊郎中處理葉泓宇斷腿的時候她就在旁邊,一眼就很出對方是真的醫術有限,而不是有心敷衍,是以,出於對同行的“理解”,她忍不住開口提醒道:“爺,大哥的腿已經處理完了,也已經到了晌午了,您看……”

    “啊?啊!”葉老爺子被葉薇的一句話從怔神中驚醒,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發呆的行爲相當不禮貌,趕緊補救道,“哎呀,你看我,這個時候光顧着難受了,忘了大夫還在這裏。”

    說完,他一連聲的囑咐葉薇:“四丫頭,趕緊的,讓你娘擺……把桌子擺在西屋,楊郎中忙了半天,我得好好請他喝兩杯!”

    屋裏氣氛怪異成這樣,葉薇早就不想待了,聞言答應了一聲,便穿鞋下地想要往外走。

    “哎,小姑娘,你等等!”楊郎中聞言趕緊叫住了葉薇,擺手道:“不用麻煩了,時間還早,我先走了。”

    “哎,郎中,可不能走!”葉老爺子一邊阻攔一邊解釋道,“你看你這大老遠的跑一趟,又辛苦這麼半天,就這麼讓你回去怎麼行呢?家裏飯都做得了,好歹吃了再走。”

    病人沒能治好,楊郎中哪裏肯留下,只好找藉口道:“老爺子你客氣了,我過來也是收了診金的,再說我下午還要回縣裏給箇舊病患複診,實在是不敢耽擱時間。”

    葉老爺子是個人精,見狀哪裏還不知道自己剛剛的態度讓對方不舒服了?

    其實如果按照他的心意,人走了也就走了,可葉泓宇這傷不是一時半刻能好的,之前張氏又得罪了孫郎中,以後還少不得要請楊郎中來複診,所以此刻更是死活不肯放人:“看診那不着急,等喫完了飯我用車送你回去,忙活了這半天要是這麼讓你走了,下次也沒臉再請你過來複診了。”

    葉老爺子的態度實在誠懇,時間又的確不早了,楊郎中終究還是留下來吃了這頓中午飯。

    莊戶人家待客,女人自然不能上桌,所以把做好的菜擺了一半在西屋桌上後,王氏將每樣菜都裝了一小碟,擺在張氏康桌前,然後規規矩矩的請示張氏,剩下的一半飯菜要怎麼安排。

    “這還用問我?老三在縣裏沒回來,我大孫子也還沒醒,花那麼多錢買肉你還想全吃了不成?那一半用碗扣上,留着晚上喫!”

    張氏這話說的相當不好聽,但平日裏經常被訓斥的王氏已經習慣了,只老老實實的答應了一句“知道了”,便轉身想要出去,不料張氏卻突然開口道:“老大家的!”

    王氏身子一僵,老老實實停下腳步,回過身:“娘?”

    張氏從頭到腳打量了王氏好幾遍,才道:“剛纔廚房老三家的說的那些話,我聽見了。我告訴你,我大孫子雖然受傷,但那也是我從小帶大的,你別想借這個機會有什麼歪心眼!”

    “娘!我沒有!”

    “我不管你有沒有!總之你要是敢跟我藏心眼,別看老大不在了,我照樣能做主把你休了!”張氏厲聲呵斥道。

    王氏被張氏訓得委屈,卻既不敢還嘴、又不敢解釋,最後只能委屈的說了一個“是”,便轉身出去幹活了。

    張氏見自己立威的目的達到,心裏也舒服了不少,於是端起碗,看向葉薇:“看我幹什麼?沒看你大哥發燒呢嗎?好不乾淨擰快布巾幫他擦臉?!”

    葉薇雖然對她剛剛對待王氏的態度心中不滿,但眼下這種情況,到底沒法多說什麼,於是便應了一聲,出去拿了涼水,擰了乾淨的布巾搭在葉泓宇的額頭上——

    這個便宜大哥雖然不親近大房,但也不是什麼壞人,對他遭遇這種飛來橫禍,她還是比較同情的。

    這種方法雖然不能降溫,但至少可以讓他感覺舒服一點,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葉泓宇是張氏一手帶大的,正常情況下,葉泓宇受傷躺在牀上,張氏應該食不下咽纔是正常的,但事實上張氏的胃口卻很好,不但把王氏拿來的兩大盤子菜吃了個乾淨,還讓葉薇又去給她洗了一根黃瓜,纔算結束了自己的午飯。

    葉薇實在不願意和她在一個屋裏待着,一見她放下碗筷,沒等吩咐,便趕緊收拾了碗盤端去了廚房。

    此時的王氏正坐在竈臺前,看着竈膛裏的火星發呆。

    看來張氏那番蠻不講理的話還是刺激到她了啊……

    葉薇看着王氏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次她倒不覺得王氏心思敏感什麼的,實在是張氏講話太過犀利不留情面——葉海英都死了快三年了,王氏對上盡心侍奉公婆,對下盡心呵護兒女,可張氏還張嘴閉嘴的說要替自己的兒子休了她,這話換誰聽了心裏也不會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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