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往事，他不由百感交集。
夫人性子跳脫，哪怕生了孩子也沒有安靜半分，依然說風是風，說雨是雨。不過在他看來，夫人什麼樣都是可愛的，他也對夫人萬般寵愛。但那種性子，天生就是容易惹禍的，遇到什麼事，只要看不慣就要去摻和一腳，夫人也是爲此闖下大禍，最終生路無門，死在異鄉。
想起夫人，他情緒不由低落下來。
沒有救回夫人，也不知該找誰報仇，念及女兒，他才強忍悲痛。那段如同行屍走肉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
當年白袍道長的賜藥之恩他一直記在心裏，所以將姜瀧帶回歸真派後倒也照顧妥當。後來得知姜瀧資質奇佳，門中幾位長老欣喜若狂，都想要收姜瀧爲弟子，他想着反正是在門中，便將姜瀧交給幾位長老一同教導。
那時的姜瀧不過才六歲，但也乖巧懂事，將她交給幾位長老時也不哭不鬧，不像他的二女兒姜晴，整天腳不沾地的四處玩鬧，讓他頭疼不已。
將姜瀧帶回門派時，他便稟告過門中長輩，將遇見白袍道長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通。掌門師尊聽完後便讓他將姜瀧認在自己名下，有了這個身份，她在門中處境便不會太過尷尬。況且那位白袍高人說過三十年後會來接人，也說過讓姜盛明代爲撫養，總不好隨意扔給旁人。
姜瀧的資質，的確難得，史書上下幾百近千年都沒有如此完美資質的存在出現過。
門中長輩們激動，他也一樣。
他曾經也驕傲有一個這般優秀的女兒。
多少人用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他，那種感覺，還真是讓人身心舒暢。
他從未想過姜瀧會入魔。
他是掌門，就算自己的女兒犯錯他也一樣要懲罰不得徇私。想當時得知那個凡人是個妖物最終還偷得祕寶逃走，他確實怒極，罰姜瀧也確實重了些，也存着讓姜瀧放棄那個妖物的念頭。
以爲一頓懲罰能讓姜瀧醒悟。
但是她沒有。
他不知道以後該怎麼給那位白袍高人交代。
二十多年了，雖然姜瀧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但因爲白袍高人的話，還有惜才的心，他對姜瀧也算是盡心的。
但那又如何呢。
正魔不兩立。
——
河流潺潺輕緩緩，姜瀧手裏拿着通訊靈珠有些失神。
落天長老的話還響在耳邊。
“也不知你從何處來，有什麼樣的身世，還是否有親人在世，當年掌門帶你回來我就心中存了幾分疑問，但掌門也從未有所解釋。你資質絕佳，仙門之中少有，以後也定會是仙門的頂樑柱，若是我身爲掌門，也定會將你留在門中…”
她低頭自嘲一笑，看着閃着光的通訊靈珠突然滅了又重新亮起，區別於之前的翠綠光彩，這一次亮的是淡淡金光，這是代表着曲衡師兄的顏色。
看見是曲衡師兄，姜瀧心中還在猶豫要不要理會，但身體已經替她做出了決定，只見她伸手捏出法決，打在靈珠之上。
靈珠霎時光芒大亮，從中發出一道光幕映出了曲衡的上半身模樣。
“你現在何處？”曲衡的聲音低沉渾厚，如昨日在那臨陽城中偶爾間聞到的醇香烈酒。
姜瀧聽見曲衡師兄說話，神思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時隔許多年再一次聽見熟悉的聲音，有種起雞皮疙瘩的顫慄之感。
“曲衡師兄，我…”彷彿做錯了事被抓包的孩子，姜瀧眼神飄忽着不敢與曲衡對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姜瀧自幼與曲衡相識，感情深厚，又受他頗多照拂，亦師亦友。
曲衡大了姜瀧五歲，很多時候，他都像兄長一般教導於她。
他年少時性情便很穩重了，姜瀧那時年幼，被諸位長老催促着練功，心中有時也會很不痛快。她性子內斂，什麼事都藏在心裏不願與旁人說，結識曲衡後，便似乎有了個知心的人說說心裏話。曲衡明瞭她的心事，便總是開解她，或者跟她講一些奇奇怪怪的道理教導她，姜瀧聽的開心，便與曲衡日漸親近，遇到不懂的事都會問他，曲衡也會一點一滴的慢慢告訴她。
可以說，姜瀧許多行爲處事都是曲衡教的，整個歸真派，曲衡是最瞭解她，也是她最親近之人。
曲衡聰慧，又擅長揣摩人心，再又瞭解姜瀧，因此很多時候她不說他也知曉她在想什麼。
此時亦然。
他並沒有責怪姜瀧的意思，只靜靜說道：“跟着你的心走便好，你要相信自己的選擇，不要因爲旁人而擾亂自己，做你想做的，錯了也沒關係。”
頓了下，曲衡勾了勾脣角，頗有些傲然：“況且，我從小帶大的孩子，也不可能會走上歪路！”
這般的自信，是相信自己，也是相信姜瀧。
姜瀧擡頭看向光幕裏的曲衡，有些驚訝，有些感動，她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眶發紅，心中一直存在着的蒼涼之感似乎被驅散，一股溫暖的光芒照耀其中，姜瀧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似乎被理解，被心疼，被信任，彷彿身後還有人做她的靠山。
她流下眼淚，卻脣角彎起忍不住想笑，又哭又笑的樣子，真是怪讓人心疼的。
光幕裏的曲衡伸出手來，似乎想安撫姜瀧，但隔着光幕，他頓了頓，又收回了手。
曲衡一向寡言，若姜瀧在身邊他可以用行動安撫，但隔着光幕，他只是靜靜的看着，沒有打擾。
他想着，姜瀧心中似乎藏了很多的委屈，也不知她經歷了些什麼。
曲衡目光露出幾許憐愛，還有些其他的東西，有些複雜。
小蛇在姜瀧肩上，見她流淚，它忍不住動了動身子，纏的緊了些，又拿頭去碰姜瀧臉頰，似是安慰。
姜瀧壓抑許久的情緒在此時全部發泄而出，好一會兒，她擡袖抹了抹臉，被淚水洗刷過後的眸光水潤明亮，她看向光幕裏的曲衡，只覺似乎獲得了某種力量，讓她一瞬間思緒清明至極。
彷彿從無盡黑暗中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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