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錦衣長安 >第二百二十回 瑟瑟樓
    可是這會趕車去追,也擠不進去了啊。

    趕車小二掂了掂手裏的碎銀子,聽到前頭酒樓一陣喧囂,雙眼頓時一亮。

    對啊,二兩銀子正好能看一場幻術。

    趕車小二把驢車安置妥當,隨後一頭扎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好容易擠到酒樓前,發現鞋被踩掉了一隻,只覺得晦氣極了,嘟嘟囔囔的掉頭出去找。

    等他找到鞋再擠回到酒樓門前,一低頭,才發現找到的那隻鞋是別人的。

    簇新的靛藍緙絲鞋面上綴着一顆拇指大的東珠,看上去富貴無雙,比他腳上那隻漏腳趾頭的破棉鞋,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了。

    只是鞋面上印着半個灰突突的大鞋印子,玷污了這隻富貴的鞋,這種緙絲鞋面髒了以後再過水清洗,鞋面會發皺,顏色也不如簇新之時那般鮮亮,富貴人家穿過幾次後,像這樣髒污了就直接扔掉或者賞人,暴殄天物的很。

    趕車小子穿這個只平時連想都不敢想的鞋,用力踩了踩地面,正好合腳。

    他嘿嘿直笑,這一趟活他是賺大發了,仰頭看了看不遠處的瑟瑟樓。

    剛過午後,金燦燦的陽光落在朱甍碧瓦上,盪漾起一層又一層流光溢彩的波瀾。

    瑟瑟樓裏早就擠滿了人,離着戲臺最近的擺着小胡牀和食案,十兩銀子一個座兒,茶水點心錢另算。

    後頭便是站着地兒了,二兩銀子看一場,雖然貴,但是也擋不住趨之若鶩的腿。

    趕車的小子雖然個子不高,但勝在身手敏捷,一如人羣如同魚入大海,十分靈巧的擠到了最前頭,佔據了二兩銀子中最好的位置。

    一陣輕快的鼓點聲在高高的戲臺上響起,帳幔是一層水紅一層翠碧一層赤金堆積起來的,長窗大開,清冽的寒風吹過帳幔,頗有種殘陽照水,半江瑟瑟半江紅的絢麗風光,正好應和了這樓的名字——瑟瑟樓。

    不多時,絲竹管絃聲聲大作,氣氛被烘托到了頂點。

    衆人的目光盡被金石絲竹聲吸引到了戲臺上,婆羅門的胡姬們隨着樂曲,一邊扭動妖嬈的腰肢,一邊表演幻術。

    這些胡姬們穿着薄如蟬翼的暖黃色裙衫,上頭綴着一枚枚赤金色的亮珠,這些窄身裙衫勾勒出胡姬們妖嬈美好的身段,上衣沒有衣袖,而裙子堪堪只蓋着屁股,露着白生生的胳膊和白嫩嫩的腿兒。

    穿的少除了秀色可餐,還有另一個好處,就是藏不了任何旁的東西,表演幻術全憑一雙手。

    十指翻飛如蝶,時而火苗灼燒,時而飛奴掠過,一個接一個的驚喜次第而過,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高高的戲臺底下,隨處可見招搖過市的貴公子和明眸善睞的大家閨女,皆目不轉睛的盯着戲臺。

    而後頭擠擠挨挨的人們,個個伸長了脖子,時不時的捂住嘴,發出一聲聲驚呼。

    趕車小子站在人羣中,目光灼灼的望着戲臺。

    前頭離他不遠處坐着個姑娘,穿着天水碧的素面裙衫,脊背挺直,頭髮梳的光溜溜的束在發頂,這是個男子的髮式,髮髻上只簪了一支暗黃色的雞血藤木簪,未經絲毫雕琢,頗有古拙之意。

    趕車小子越看越覺得那背影眼熟,突然心裏一震,緊跟着就又多看了幾眼。

    那姑娘像是察覺到了有人在用審視的目光盯着她,她默了默,突然回頭,正好對上趕車小子的雙眼,脣邊不禁挑了一抹笑,詭異又陰森。

    趕車小子沒有防備,偷看被人抓了個正着,又見那姑娘竟果真是方纔應該已經走遠的姑娘,他嚇了個踉蹌,神情倉惶的撇過頭,望向一旁。

    這一望,他更加心急如焚了,方纔僱了他的驢車,行跟蹤之事的不懷好意的郎君,竟然也擠了進來,目光如炬,在人羣中來回巡弋。

    趕車小子匆匆的往前擠,想提醒一下姑娘,誰知那郎君已經看到了姑娘的所在,目光沉了沉,舉步走了過去。

    趕車小子急的汗都出來了,他張了張嘴,想要大喊一聲,卻只在嗓子裏發出暗啞的啊啊聲,完全被喧囂的人聲和錚然的絲竹聲掩蓋住了。

    他黯然低頭。

    原是他忘了,他是個啞巴。

    就在這時,戲臺子上的絲竹聲突然變得急促而尖利,如同暴雨如瀑,慌得不像樣子。

    衆人心下皆是一驚,有些人不是頭一遭來看這幻術了,知道這絲竹聲一變,便是那些胡姬們要演些別出心裁的了,個個瞪大了眼珠子望向戲臺,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胡姬們腰若柳枝,柔軟搖擺,腰間不知何時垂下來一圈兒層層疊疊的五彩薄紗,隨着身形飛轉,薄紗翩然紛飛,燦若雲霞。

    簌簌幾聲輕響,從胡姬飛旋的身影中,猛然激射出數道白森森的冷光,砸進人羣裏。

    衆人興奮極了,高聲笑着叫着,紛紛伸手去接。

    那冷光砸進手裏,入手沉甸甸的,原以爲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可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個面目猙獰的頭顱,有的瞪着眼,有的掛着血。

    瑟瑟樓裏突然死寂的如同一方絕地,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喘氣的聲音都消失了。

    “啊,殺人了,殺人了。”

    不知道是誰頭一個反應過來,發出一聲驚悚的尖叫。

    隨後便是尖叫聲此起彼伏,血淋淋的頭顱掉到了地上,發出一聲聲悶響,混合着鮮血滾得到處都是。

    嚇瘋了的衆人跌跌撞撞的朝着門口瘋狂的跑過去,人多而門小,跑到門口便有些擠不動了,前頭的人出不去,後頭的人撲上來,再有那麼幾個左腳絆倒右腳的,擁擠的人羣便如同潮涌,一層疊一層的壓在了一起。

    戲臺上的胡姬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踩着樂師扔下的樂器,往戲臺底下跑。

    四周高懸的帳幔被扯落到地上,半紅半綠堆砌如山,像極了起伏山巒間開遍繁花。

    燈燭香爐滾了滿地,胡牀食案也被倉皇而逃的人踹翻了,上頭放着的瓜果點心什麼的,早成了腳下爛泥。

    尖叫聲,哀嚎聲,哭泣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紙醉金迷的瑟瑟樓裏轉眼就變成了人間煉獄。

    趕車小子也跟着人羣往外擠,剛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一看,那梳着男子髮髻的姑娘,扶着小胡牀站着,望着戲臺沒動,像是這混亂與她無關。

    他轉頭又望向大門,只見方纔僱他驢車的那個郎君,被擁擠的人羣衝到了門口,離姑娘越來越遠。

    他心裏大安,想了想,逆着人羣往戲臺方向去了。

    他佔了個年歲小個子矮,身形靈巧的好處,很快就挪到了姑娘身後,手更落到姑娘的肩頭,便被人抓住扭到了身後。

    他疼的臉色發白,微張着嘴卻喊不出聲,只哀哀的瞪着抓他的那人,露出求饒的可憐兮兮的神情。

    姑娘愣了一下,微微蹙眉,語氣不善道:“偷襲我?”

    趕車小子連連搖頭,伸手指着自己的嘴,都快疼哭了。

    姑娘伸手掐住他的臉頰,看到他的舌頭,意外道:“舌頭叫人割了?”

    趕車小子趕緊點頭。

    姑娘鬆開手,淡淡道:“有事?”

    趕車小子發出低低的啊啊聲,手比劃個不停。

    姑娘蹙眉:“你是說有人跟着我?”

    趕車小子大喜,笑着連連點頭,繼續比劃。

    姑娘笑了,拍了拍趕車小子的肩頭:“好,我知道了,我會當心的,謝謝小哥了。”

    趕車小子趕緊擺了擺手,轉身接着往外擠。

    前頭已經跑出瑟瑟樓的人,突然發現,整座瑟瑟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一羣腰挎寒刀,身穿窄身胡服的男子給圍了起來。

    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瑟瑟樓出了這麼大的事,這麼大的陣仗,竟然連半個圍觀的人都沒有,看來是這些胡服男子下了淨街令了。

    這些人個個臉帶煞氣,寒風掀起衣襬,露出一個寒鐵牌子,上頭內衛司三個字,逼得人騰騰騰連退幾步,有些個膽子小的,嚇得一下子癱在地上。

    這陣仗,一看就是官差辦案,把瑟瑟樓給圍了。

    辦案的還是內衛司,這案子小不了。

    等了片刻,這些內衛只是圍着瑟瑟樓,並沒有進去的意思,有人大着膽子,往前走了幾步。

    剛走到其中一個內衛跟前,只聽得唰的一聲,寒光一閃,刀鋒便露了出來。

    “內衛司辦案,退回去。”內衛連眼皮兒都沒動一下,只冷冰冰的說了這麼一句。

    那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寒風把他嚇成一團漿糊的腦子吹了個清醒,他連滾帶爬的退回人羣中,恨不能甩自己一個耳光,方纔是在幹什麼,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竟然敢去衝撞內衛司,嫌命長了。

    偏偏旁邊有人早看他不順眼,冷笑着奚落道:“趙大,你是沒有腦子只有腰子嗎,往刀口上撞,怎麼就沒一刀活劈了你呢。”

    那叫趙大的人氣急敗壞的罵道:“劉二,你個有腦子沒腰子的,有種你讓他們放了你。”

    那劉二也不惱,只是冷笑:“我又沒犯事兒,抓我幹啥,倒是你啊趙大,你那點事兒,就不怕蹲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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