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錦衣長安 >第五百一十七回 舊事(二)
    那手腕內側靠近手肘的位置上,有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燒傷,皮膚顏色比別處略淺發白,似乎燒的十分嚴重,疤痕起起伏伏,看上去格外的猙獰。

    他心下微慌,一把抓住姚杳的手腕,指着內側急切發問:“姚參軍,阿杳,阿杳,你這裏,是怎麼回事?”

    姚杳低下頭,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的笑了:“這啊,嗨,剛進掖庭的時候,冬日裏到處都凍死人,也就竈房暖和點,我就坐在竈頭打瞌睡,人一下子歪了,這個地方就被火燎了,沒事兒,早就好了。”

    韓長暮皺眉:“是,永安元年,你剛進掖庭的時候嗎?”

    姚杳迷迷濛濛的應了聲是。

    韓長暮穩了穩心神,面色如常的又問:“那,沒被火燒的時候,這裏是什麼樣子的,你還記得嗎?”

    姚杳翻着眼皮兒看了韓長暮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個二傻子一般,嘻嘻笑着,滿嘴的酒話:“當然記得了,這是,我的肉啊,我,我肯定記得啊,沒被火燒的時候,也不好看,那麼,那麼一大塊胎記,青色的,難看死了。”

    這話如同雷擊,重重的劈在了韓長暮的心上,他臉色慘白,脣角囁嚅着繼續問:“阿杳,阿杳,你聽我說,你還記得,你是從哪裏,從哪裏進的掖庭嗎,你進掖庭前,是,是住在哪的?”

    姚杳擡起頭,眼睛閉了閉又睜開,看了韓長暮片刻,突然便笑了,糊里糊塗道:“你,你是不是傻啊,我,我是罪犯家眷,能在哪,當然是在牢裏了,在牢裏。”

    韓長暮的心一寸寸跌入谷底,抓着姚杳的手腕,抓的極緊,急切問道:“牢裏,是哪個大牢,內衛司,大理寺,還是刑部?”

    “你拽疼我了。”姚杳的手腕被韓長暮抓的生疼,她掙扎着在食案上拍打不停,迷迷濛濛道:“我,在刑部啊。”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湊到韓長暮的眼前,嘿嘿嘿的笑了幾聲:“你不知道,我,我還碰到了個俊俏,俊俏小郎君,他還給了我,給了我半個餅,那個餅可真幹,差點沒,沒噎死我。”她伸手拍了拍韓長暮的臉,嘿嘿嘿笑的更歡了:“你,你還別說,你長得有點像他。”她摸了摸韓長暮的眼睛:“眼睛像。”

    她摸到一點潮溼的水氣,她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韓長暮的眼睛,突然喊了一聲:“你,你哭了,你怎麼哭了,你別哭啊,我,我不喫你的餅了還不行嗎?”

    她怔怔望着微弱陽光,陡然心如驚雷,不對,她清楚記得自己暈倒時已經是中午了,可看這會陽光的角度,她在牢房中走了幾步,走到陽光下,瞧了瞧自己的影子,這會明明是早上,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如果自己真的從昨天中午暈到了今天早上,那劇組早該叫救護車了,怎麼會把自己扔到牢房裏,就不怕出人命嗎。

    她又瞧了瞧那塊寫有自己名字的木牌兒,自己這回演的是個沒名字沒臺詞的炮灰,唯一一場戲就是人頭落地,劇組又怎麼會大費周章的刻這麼個牌子掛着,這不浪費錢嗎,還不如省點錢給自己多發一百塊錢呢。

    想到這,陳杳杳仰頭瞧着天窗,自己竟然在這呆了一天一夜,

    陳杳杳百無聊賴的坐在稻草堆裏,等着劇組的人來解救她,她眼眸一亮,自己投機取巧,拍戲時沒有交了手機,只是調成了靜音,這會兒正好刷個朋友圈兒。

    她在渾身上下能藏東西的地方翻了個遍兒,也沒找到自己身上最值錢的物件兒,頓時又氣又悔,氣的是誰這麼不要臉,趁着自己暈倒,連自己那碎了屏的手機都不放過,給順手牽了羊,悔的是如果自己乖乖把手機交給劇組,不也丟不了了麼。

    就在陳杳杳痛苦追念自己不翼而飛的手機時,一陣沉甸甸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她大喜過望,撲到鐵門前,伸出手喊道:“你們可算來了,餓死我了,快,快放我出去。”

    “喊什麼喊,喊什麼喊,進了這刑部大牢,你還想全須全尾的出去麼,你省省力氣罷。”一個獄卒打扮的男子不耐煩的罵了一句,將食盒擱到地上,從裏頭取出一碗紅燒肉,一碗白米飯,塞進牢房,繼續不耐煩道:“喫罷,斷頭飯,喫完好上路,誰讓你姓方呢。”

    斷頭飯,斷頭飯,陳杳杳退了一步,看着擱在地上的白瓷碗,碗口破損發黃,瞧着頗有些念頭了,碗裏的肉油光發亮,看着很有食慾,她的神思飛快的旋轉,這,這劇組什麼時候這麼闊氣了,道具做的這麼逼真,她幾步衝到鐵門,扒着門縫喊道:“誒,誒,你等等,等等,斷頭飯是,是啥意思啊。”

    獄卒頭也不回的罵道:“皇上已經下旨,方家滿門十族,連女眷都要砍頭,今兒個正午時分,就要行刑了,最後一頓了,要喫就快點喫。”

    陳杳杳頓時如墜雲霧,這,這演的也太真了,也沒人提前跟自己對個詞兒什麼的,她環顧四圍,也沒找到攝像機和導演,自己什麼時候,演了個有詞兒的炮灰,這片酬該怎麼算,上回自己的詞兒比這回多多了,雖說沒演完,自己就跑了,只拿了三分之一的片酬,可這回怎麼着也得比上回多吧,這下好了,房租有着落了。

    再熬一熬吧,熬到上了刑場,演完這場,就能結片酬了。

    陳杳杳安下心來,捧着白瓷碗,喫的津津有味,連聲讚歎這劇組裏的廚子手藝見長,這碗紅燒肉做的簡直是絕了。

    金陵城,西市上的鋪子都紛紛關張,掌櫃夥計們都涌到了刑場外頭看熱鬧,指指點點,搖頭嘆一聲可惜。

    直到被押上刑場的那一刻,陳杳杳還在回味方纔那一碗紅燒肉的滋味,她跪在大太陽底下,仰頭望天,這太陽與昨日的一模一樣,啊呸,她在心底暗自鄙視了自己一回,昨天的太陽不就是今天的太陽麼,有啥不一樣的。

    陳杳杳望了望圍觀的百姓,覺得這些人今日的妝化的着實不錯,個個很有些古意,身上穿的頭上戴的,灰突突的,像極了博物館裏陳列的那些。

    她想,這劇組是越來越闊氣了,連羣演的妝都上的惟妙惟肖。她不住的環顧四周,發覺有點不對勁兒,昨天刑場上圍着的藍色鐵皮擋板不見了蹤影,若她沒有記錯,刑場外頭是一條街道,仿着民國時建的,平時用來拍拍民國劇,抗日神劇什麼的,可,可現在卻是條臨水小街,一水兒的青磚灰瓦。

    她有點慌了,忙高高擡起頭,到處看到處找,不但沒有看到攝像機的影子,連精瘦的副導演和大嗓門兒的導演,也沒看到,不,是這烏壓壓的人羣裏,沒有一個穿着短袖褲衩的現代裝,全是古裝。

    這是怎麼回事,陳杳杳扭了扭身子,終於明白了從醒來便如影隨形的不對勁兒,是爲什麼了,她心裏冒出來的心驚肉跳的念頭,自己該不會是,穿越了罷。

    她掙扎了兩下,如果不是拍戲,是穿越了,那是魂穿,還是整個人都穿了,如果是魂穿,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去,那要是整個人穿了呢,死了不就是死了麼,在沒有確定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她可不能莫名其妙的就被砍了頭,萬一真的死了,就冤死了,她想大聲喊叫,奈何嘴被堵得嚴嚴實實的,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陳杳杳在馬背上顛的頭暈目眩,聽着壓在自己身子下頭的姑娘,傳來忍痛的悶哼聲,她擡頭看了謝孟夏一眼,這張臉生的不錯,擱到現代,絕對是個完美無缺的古偶劇男主角,還是被虐的死去活來的那種。

    “喲,小丫頭膽子不小,敢正眼兒瞧本宮,不怕本宮挖了你的眼珠子麼。”謝孟夏挑眉笑罵,劈手就是一個耳光,落到陳杳杳臉上。

    陳杳杳被打的眼冒金星,這纔想起來監斬官叫這個男子太子殿下來着,自古以來,能當太子的人,都是狠角色,她忙垂下頭,還是別看了,好容易活下來,真被挖了眼珠子,就算能穿回去,也落了個殘疾,多冤。

    謝孟夏的手從陳杳杳的衣襟伸進去,在她的鎖骨上摸了一把,陰冷冷的笑了起來:“骨相不錯。”

    陳杳杳縮了縮脖頸,若真是在拍戲,男主對羣演動手動腳,能不能上個八卦小報兒。

    一路風馳電掣,陳杳杳根本沒機會仔細看四周環境,沒機會深究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只是河水嘩嘩的在耳畔響過。

    片刻過後,謝孟夏在東華門外大聲嚷了一嗓子,侍衛撒丫子打開門,放了這如狼似虎的一羣人進來。

    進門之時,陳杳杳擡頭,看了眼高懸的金匾,上頭“東華門”三個字,她搜腸刮肚的想了半晌,想了幾個有“東華門”這個地方的城市,可是都與眼下這個地方對不上。

    她轉念一想,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幾百年前,還是幾千年前,滄海桑田,估計連石頭都爛成渣了,還能有什麼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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